永夜抛人何处去?
月将沉,争忍不相寻。
我狂笑着,一边连连向后退去。
我听着耳边突兀的笑声,直到嗓子干哑,我都不愿住口。
我一眼扫过低头不语的他们,心中已了然万分。
台前的曲恍若无人的自导自演,原来这场戏,是在等着我慕然出使。
戏里戏外,渡我一人。
小鼓的铿锵声一下又一下的随着我的步伐轴动,胡琴的弦一根一根的坠落,幕帘随着凉风被吹得哗哗作响,我在一片混乱之中,踏入了本不该出现的须弥之境。
怎么还不开场?
我捂着胸口,节节后退。
我仓皇的流着泪,只想逃离。
我不敢抬头,不敢面对那一张张脸。面前人非彼时人,我也不是我自己。
可无论如何,他们冷漠的一举一动,都像无形的刀子,不断地刺向我身上的每一处。
心头的血,在梦里才能看的见。
我低头,胸口被红色沾满。
每一滴血都从我的胸腔划下,流向全身,很快,很快它们就染红了这条裙子,染红了整个街......
我的双眼开始失焦,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看着自己向后倒下......
像来时一样。
正如同往期的梦里,她喊着我的名字,一遍一遍的撕心裂肺的告诉我,是你,是你自己推开了他们,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活该受得罪!
是我杀死了我自己。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都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挂着那副我日日夜夜思念,甚至化成骨灰我都认得的皮囊,用这样最绝情的方式,拒绝了我们的相识。
我宁可,从未见过你们。
我像梦里一样,抓这自己的脖子,撑大双眼怒目而视,满涨红,青筋纵横在手心里,嗓子根本发不出声,却依旧要不停的重复那句话,不停的呼唤着你们的名字。
“你们忘了我吗?”
“你们怎么能忘了我!”
“你们不能忘了我.......”
我向他们怒喊、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他们,我捶胸顿足、我声嘶力竭的哭、我扯着自己的衣领我拽着自己的长发、我摇头、我后退、我自言自语.......
我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空无一人的长街独自自尽。
你们说话啊.....
你们砸我啊......
你们哪怕,哪怕说恨我,哪怕提着刀想要追杀我,哪怕只是抬头对我笑一声,我都心满意足了。
我不要你们忘了我......
“阿古...”
“云姐姐.....”
“梨儿......”
你们看看我啊,看看我.....
我是你们的小安啊,我还是那个喜欢捣乱,爱吃甜食爱发呆,整天胡思乱想的小安啊。
你们怎么能忘了呢?
长街无声回响,我只听见了乐器绷断的声音。
我想笑,我想让他们听见我的笑。是不是是不是只要这样笑下去,他们总会认出我?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退化,都在慢慢变得陌生,好像下一秒我就要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街道里。
像他一样,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就这么跳下去,就这么死了。
我不信。
我不相信。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我来回的奔跑,我推翻小贩的摊车,我拔掉糖柱上的冰糖葫芦,我摔碎满台的玉器首饰,我撕扯下随处可见的红灯笼......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哭红了眼,无所适从。
烛火的芯碎在砖石年岁的缝隙里,红色的丝帘想掩盖这场悲剧,却不料,只剩一场自我知晓的飞蛾扑火。
道是前尘不是,道是岁芜不是,只见形影长寂寥,仿佛觏微梦矣。
我环顾四周,不知去向。
我伸手,想抓住什么。
我不断的转圈,我一遍一遍的略过他们,月色不肯为我逗留,寒风不愿与我相随,影子不能替我诉衷肠,我只能独自一个人,做这场无休无止的梦。
两边的路,都没有尽头。
去哪?
能去哪?
要去哪?
我转身,向后方跑去。
对,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要逃走,逃的越远越好。
我知道这都是梦,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只是在做梦,我只是在骗自己。
他们不会忘的。
不都好好的在吗?
不会忘的,不会的......
我干脆闭眼,低头向前冲去。
耳边突然没了声音,脚步虚乱无章,我好像感受不到活着的一切。
除了那颗心,还在跳动,还在痛。
我的发髻乱了,我的衣裙脏了,我的脸上全是伤痕,我满手都是血。
可我还在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向前,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可我就是要跑,用这种最幼稚的方式,去逃避,去证明什么。
我看不见了,我听不见了,可我还活着。
我还记得你们。
钟鼓晓乐,楼台高冥,明月不知入谁怀中,点点滴滴愁着相思之情。
这世间最美的,都藏在夜里,藏在每一场你不知不觉的梦里。
它们会以另一种方式,替你走完这一辈子。
真亦假时假亦真。
情若无时便有情。
我累了。
我跑不动了。
我感到一阵乏力,全身都没了知觉,双脚踏过的砖石都不再发出响声。
我的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的手好像只剩半截挂在复杂的衣裙边,无力的挥舞几下,我的大脑昏昏沉沉,却又不愿入睡。
我像一个丑角儿,还固执的要登台演一场花旦的戏。
“林意,你要去哪?”
额顶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徐徐的飘在我的身边。
我恍然,迟迟顿足,可身体还来不及做反应,就被横抱了起来。
我惊呼一声,手不自觉地想推开他,身体也开始挣扎,我不安分的宣泄自己的不满,可他像习惯了一般,无动于衷。
“你又要逃走吗?”
逃走?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
他的声音冷冷的从额前传来,不带着一丝情感。
此刻,我和他,只有一指不到的距离。
我睁眼,看着面前华贵的衣袍。
他着一袭金色镶边的对襟双玉扣蟒袍,半实底的袖口缝着盘在云层里的龙,一条,两条....不断地从臂弯飞升,汇集在袍底四周环绕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
我似听见什么清脆的声音,低头,看见他腰间赤色细股上挂着的,一个足有半米长的镂空银蝶玉树佩环。
他每走一步,这细小的银铃便一个又一个有序的跳动,奏着我方才哼起的小曲。
而那双黑金色的翘履对靴有力的踏在砖石上,每离戏台近一步,都叫人不自觉的想低头行礼。
冷漠,和他们一样的冷漠。
可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桃花香,盈盈的却能叫我渐渐静心。
你是谁?
为何要救我?
我心中疑惑万分,却再没了凉意。
好像只要他在我身边,哪怕一分一秒,我都无比安心。可我对他并无印象,甚至陌生的也几近畏惧。
我长叹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鸣的耳朵。
台前的乐还在持续的想这,只是声调逐渐加快。
技师激动的站起身,上下挥舞手臂用力的敲击着纸面微薄的小鼓;
琴师身子不停的发抖,半只手都陷进了空板里,他摇头晃脑的高举着胡琴,不断地用托板拨动琴弦。
他们自焚似的,正式开始演出。
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而他步步逼近,撞开了低头不语的他们,踢开拦街的长凳,嫌恶的单哼了一声,对着第一排正中央的两队太师椅默默看了几眼,撩眉单手扣了一个响指,掸去了上面细弱的灰尘。
一只鹦鹉盘旋在上空,乌呀呀的喊着开场开场。台上的人几乎疯狂的点头,更加肆虐的奏着乐,一曲一调的,一声一怨的,偏离了这场梦。
他依旧轻轻的抱着我,缓缓坐下。
“我的意儿想观戏,你们怎么还不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