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谨离开后,林毓秀又独自一人踏上了寻找林沐风的道路。
也不知兜兜转转多少年,那张沉寂了几百年的魂契终于有了反应。
林沐风在林毓秀的注视下睁开了双眼。
精心雕琢,完美无缺。
林毓秀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那般,为他亲手穿上崭新的白色衣袍,领口边用金丝勾勒出繁复的花纹,使得朴素的衣物又多了几分华贵。再为他束起玉质的发冠。
铜镜前的少年长身玉立,倜傥风流。
木桌上,一盏酒酿圆子兀自散发着甜腻的香气,那过重的糖味儿明显盖过了酒酿的醇香,下厨的人大抵是个爱吃甜的。
林沐风乖巧地任林毓秀摆弄他的头发,只静静地盯着碗中雪白的汤圆浮浮沉沉,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中就冒出了一番经验老道的品评,明明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记忆与感情皆如初生婴儿,甚至连名字都是林毓秀刚刚告诉他的。没由来得他很信任林毓秀,一点也不担心她是在骗他或是要害他。
林沐风知道,或许他并不是林毓秀想要的那个人,从醒来的那一刻对上林毓秀的眼神,直觉告诉他林毓秀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她轻轻呢喃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又生出无限感慨与缅怀。
怀揣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林毓秀在林沐风的眼眸里贪婪地追逐某个人的影子,盼一场重逢的美梦。
林毓秀已经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也许是五百岁也许是一千岁,生辰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身上携带着一张魂契、一幅画和一封信。画里的是林沐风,信里的是沈谨。林毓秀不知道自己还能记得他们多久,但是有一天算一天吧。
眼前的人就是画里的那个林沐风吧,她细细得看着他,企图唤醒自己尘封的记忆。
林沐风一遍一遍地咀嚼着自己的名字,在汤面模糊不清的倒影中偷偷摸摸地观察身后人的神情。
他模仿不出红衣女子亲热甜腻的语气,却大抵知道他唤的人不是自己。
那可真是太委屈了,他想,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连名字都得用其他人的。
林沐风有些憋闷地咬住了下唇,沮丧的神情被时刻关注他一举一动的林毓秀纳入眼中,她心中好笑,伸手揉了揉晓星沉好不容易梳的整齐的头发,将它揉成毛毛糙糙的一团糟。
好久没见到这样的林沐风了,真是有趣。
白衣少年感受到身后人带有薄茧的手指从发间温柔地穿过,依旧直愣愣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那个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举起自己的双手仔细端详,上面白白净净,没有半分世事磨砺的痕迹。
思绪无法控制地滑向这个难以出口的疑问,替代者对自己身上的影子充满了羡慕与好奇。
究竟多么刻骨铭心,才能如此念念不忘呢?
他陷于对往事的揣度猜测难以自拔,却没注意到林毓秀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将脑袋凑了过来。
“林沐风。”
林毓秀的声音在耳边忽地炸响,女子上挑的尾音被刻意拉长,像是卷曲的猫尾巴尖撩骚的听者脸红心痒。舌尖齿列缱绻地吐出缕缕湿热气息,喷打在初醒之人敏感的耳廓上,也一下下地,敲进他的灵魂深处。
林毓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瓜子样的幼苗来塞进他的手里,又刻意指尖相扣地牵起他的手,兴冲冲将他拉到屋外的院子里,指着一杯荒凉黄土,似是突发奇想又像是预谋已久地对他说道:“我们来种向日葵吧!”
不知是酒酿还是春意过于醉人,以至于多年后林沐风已经垂垂老矣,却还是能够清晰地回忆起这个瞬间。
那日春风和煦,阳光正好,打在女子的笑颜上,仿佛他们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毓秀拿着小铲子在土里挖了一个坑,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放入,仿佛那颗种子里盛放着什么稀世珍宝,黑色的土逐渐将种子掩盖,林毓秀用脚踏实地面,最后洒上水,等待秋天向日葵成熟。
她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泥土,使得她整个人都俏皮起来。林沐风走上前去,掏出帕子为她擦干净。
林毓秀握住了他葱白的手指,笑着说:“你饿了吗?”
······
一觉醒来记忆全失是什么感受呢?是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恐慌与焦灼中独自挣扎。
所以,林沐风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就无法抗拒地爱上他第一眼见到的人——林毓秀。
他毫无保留、全身心的信赖着、依赖着林毓秀。
林沐风与林毓秀所在的小屋位于群山峰峦之上,四周常有白云缭绕鸾鹤齐鸣,且设置了结界,听林毓秀说这是她从一位仙人身上学来的,林沐风并没有多问,他总觉得林毓秀与他是不同的。
远离尘嚣与世隔绝,倒像是世外高人的隐居之所,只可惜院里的两人皆是情根未断孽缘缠身,白白浪费了,上好的清修之地。
林毓秀从未讲起他们的过去与将来,她不说林沐风也不问,只是一心一意地安于现状。他从不曾提出要下山看看,好似他对人间没有一分半点的好奇,只心甘情愿地做一只被锁住羽翼的笼中鸟。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囚徒。
林毓秀才是那个被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