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离开了。冒襄也没再出现。许公子曾经来过几次,说起过冒襄随其母已归家去,去时情绪十分低落。当时许公子一边说一边注意圆圆神情,只觉她淡然无波,心里只叹冒公子的无缘。
过了半月,小宛那边也叫人递了信来,说是已在应天府安顿下来,让大家勿念。
圆圆看着那寥寥几字,心里说不出的空落,回忆朝夕相处时的亲密无间,只觉人生的离合真的如同一场玩笑。
曾经的巧笑嫣然不见,曾经的琴瑟共鸣不闻,曾经的特色美味难尝…小宛,真的就这么与自己远离了吗?
圆圆不知不觉间已在案边默坐了半晌。静姐和阿玲知道她的难过,也知道安慰无用,只在屋外静静关注。
等天暗下来,阿玲点起灯,才走近来唤圆圆吃饭。
饭间,圆圆扒拉着饭,似乎食不知味。忽然,她停了箸,望着静姐问:“静姐,可曾有月所公子消息?”是的,这一别两年,说“等我”的人还没有出现,经历了身边来往种种,圆圆忽然很希望有一个肩膀让自己靠一靠。
静姐听圆圆问,一时有些发懵,说实在的,对于月所公子的行踪她一点都不清楚,所以回过神来时只能摇头。
对于这样的回答圆圆不意外,但还是感到难过。不过,抬头看到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的静姐和阿玲,又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毕竟还有三姐妹在。想到这,她忽然来了兴致,让静姐拿出小宛在时自己酿的桂花酒,提议三人来个不醉不睡。
静姐两人自然响应。
于是这一夜有了小宛在时般的热闹。圆圆第二天起来已全然记不起昨晚是怎么上的床。而那阵阵头疼告诉自己昨晚必是喝了不少!
不过喝酒确实有好处,喝了酒就会兴奋,兴奋得只记得眼前的酣畅;喝了酒就会迷糊,迷糊得忘却了前尘旧事;而喝多了还能睡去,睡得沉入大海般不知南北西东,绝不会再有辗转反侧整夜难眠之状。
于是从秋到冬,从冬到春,三人时不时就会喝个酩酊大醉。而许是酒喝多了人就张狂无肆,许是圆圆觉得需要增加点自己的存在感,曾经的韬晦隐避小心翼翼都被圆圆抛置脑后。
三人不仅在家里乐,而且在街市热闹之时也结伴出游,本来圆圆就姿色出众,一旦不遮掩,在小小的吴县不多日便艳名远扬。大家都知道有那么一位美若仙女的陈姑娘。而对她的身份,传说更是纷纭,有说是落魄大家小姐的,也有说是隐退秦淮名妓的,更有说是官宦人家旁养的小妾…如此种种,也有穿进她们家门的,阿玲初时极气氛,但圆圆一句“清者自清,不要去辩”硬生生拖住了阿玲出门去理论的脚步。
日子如水般淌过,转眼就三人一起过了年,迎了春。
已到崇祯十五年。
这日是二月二龙抬头,圆圆听静姐阿玲她们说,基本上也是剃头,踏青这些风俗。剃头,自然不会剃,不过剪点发稍还是可取的。于是三人彼此修了修发脚,还用皂角树叶洗了头发。
整饬好了,三人换上新衣出门往太湖边去。
湖边已人影济济,湖边亭上也已错落坐了不少人。圆圆带着两人往亭上去。既然已豁开,依圆圆性格,自是要去看那最美的景色的,而那亭无疑是最佳观景处。
进得亭来,圆圆见一处廊下人稍少些,就唤阿玲静姐两人一起坐了。
圆圆扶栏远眺湖光水色,虽感风过有凉意,但更觉舒爽神怡。
三人就那么闲闲坐着,却不知已成一道风景,入了周旁人的眼中。
今日的圆圆穿了一袭淡紫衣裳,发间簪了支玉步摇,不施粉黛却自成颜色。阿玲穿的是果绿裙衫,较之往日也多了些妩媚,而静姐虽年长些,但五官端正,平日家里收拾穿得简单不觉得,今日迎春穿了一件藕色对襟裙,衬得肤色较平常白皙许多,众人眼中也是个颇为秀气的妇人。
三人虽也注意到大家的目光,却也不在意。说来也是静姐和阿玲已经深受圆圆影响,因为圆圆除了对她俩,对待旁人的目光一直是不屑的。
这一日三人在外面嬉到日落才归家。
回家路上,圆圆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可回头来又没有人影,圆圆忆起去年周公子家那一出,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进家门前,圆圆又回头望,又没什么。进了门,圆圆问阿玲她们,竟都无感觉,圆圆想许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也便不再多想。
当夜无话。
第二天却来了客。这个客人自我介绍是吴县一商人。来客说是给陈姑娘来牵个大媒。圆圆听了就要赶客,这客人竟不罢休,执意继续说道:“我给姑娘说的这媒不是普通人,如若答应,姑娘这一生就无忧了。”不是普通人?圆圆忽然对这个不是普通人的对象产生了好奇,因为据她所知,陈圆圆与吴三桂在京城将会相遇。于是圆圆问道:“是哪里人?”“在京都。”圆圆又问:“是什么人家?”对方沉吟片刻,答:“是显赫之人。”圆圆低下头思忖,也许这是一次进京机会。几番思量后她抬头望向客人道:“若我答应,那这聘礼如何打算?”客人听圆圆这一问,倒也吃了一惊,毕竟姑娘家,问聘礼就像问酬金,有些不符常情,但他也不含糊,说道:“全凭姑娘意思。”
圆圆心中已有考虑,遂道:“那就八百两吧。”客人似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应允了。
看见客人点头,圆圆心中冒出一个声音:就这么妥妥地把自己卖了?
送走客人,在一边听得大概的阿玲和静姐便奔至她身边,满眼疑问。
圆圆一手拉着一个,说道:“静姐,阿玲,你们知道我心之所属,本来我是想等下去,可我不希望这样不知何时相见的等待,所以我要到京城去。”“可是你这是嫁到别人家里去。”静姐着急地嚷,不复平日的温婉淡定。圆圆拉紧静姐的手,摇摇头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轻易地被人娶去,我一定会保全我自己的。”“可是你一个姑娘家,真的到了那一刻,你怎么保护自己?”静姐已带出了哭腔,阿玲也在一旁泪眼朦胧。
圆圆见她们如此着急,真想说出自己知道历史种种,却最终还是咽下了。她一再强调自己会好好的。可是两人如何肯信?
最后圆圆一咬牙,索性换了说法:“静姐,你也知道月所公子已一去两年,我一个弱女子,总要找个归宿,若这个人真能拿来八百两银子作聘,这户人家肯定是富贵人家,我嫁到这样的人家,你们都应该为我高兴啊,是不是?”“可是…”静姐还要再说,圆圆堵住她的话头:“好姐姐,就让妹妹自己做主吧。”静姐见圆圆意决,想着月所公子音信杳无,只能擦着泪,也不知道如何来劝说。
客人第二日便把银钱送了过来,说是隔天就动身。
当日晚上圆圆亲自下厨做了二十一世纪时拿手的两个菜:糖醋里脊和红烧河虾。曾经的邢沅在母亲在世时几乎不进厨房,只是到母亲生病后才学着做菜,不过二十一世纪网络信息时代,不会做直接可以问度娘,里面放啥料放多少料,写得一清二楚,几次做下来,好几个菜已做得像模像样。然而母亲自发病到逝去只不过月余,邢沅来不及多学几个菜给母亲尝便天人永隔,所以现在记得还可以做得不错的便只有这两个菜。
菜做得还不错,圆圆觉得味道没有逊色,可是静姐,包括平时最喜美食的阿玲似乎都味觉麻木,没有任何肯定的表现。于是一餐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夜深了,圆圆已写好一封信,信中与静姐阿玲道了别,并嘱咐两人好好过日子,不要担心自己。
实际上,圆圆原先是打算带两人一起去京城的,可是想到自己虽知道些历史的走向,却不知道细节,从后面将要发生的那些兵荒马乱来看经历绝不顺利,她不希望她们俩跟着自己受牵连,所以让她们在这安置,并留下一笔足够她们用很长一段时间的银子是对她们俩来说最安全最好的选择。这也是圆圆向客人要重聘的原因。
第二天客人来接时,静姐和阿玲的房门还掩着。圆圆把放着信和银两的包袱放在客间案上时,发现上面已放了一个包袱,打开来,竟是两件新裙,两双新鞋。圆圆想起昨夜静姐和阿玲房里不灭的灯火,眼里滚出泪来。客人见圆圆许久不出门,遣了人来帮忙拿行李,圆圆不好再停留,望着毗邻的两间房,大声告别:“姐妹们保重!”说完转身往门外去。
在她即将迈出门槛的一刻,一扇房门推开了,圆圆转身望去,只见静姐扶着阿玲站在门边,两人都眼圈极红。圆圆忍不住奔回去,把两人抱在怀里,喃喃道:“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我一定会好好的!”这话一说,更引得静姐二人泪水奔流。
人生难免有离合!彼时合,此时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圆圆望着轿窗外两个泪人,默默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