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年!
春风拂面,大地回暖。
永城县甜水巷尾,有颗大槐树,树荫下有口石砖围砌的水井,一个虎头虎脑大概五六岁的小屁孩,正叉着腰,45度仰望天空,一脸忧伤。
帝都医大最年轻的急诊科副主任,急诊中心的多面手,居然在CT室一场爆炸中失去知觉,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大明永乐子民江平安,小名叫阿呆的熊孩纸。
“阿呆,阿呆,今天是立春,你娘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群熊孩子呼啸而来,为首的是个穿着富贵的小胖子,排众而出,得意洋洋的看着江平安。
阿呆!
这名字也是绝了。
古代习惯取贱名。
可这名字,自带降智光环,配上江平安呆头呆脑的样子,让甜水巷的熊孩纸们,个个都喜欢跑到他面前秀智商,秀优越感。
就像是秋香姐,借用如花妹来衬托她的国色天香,熊孩纸们亦抱着同样的心思来找他玩。
江平安将视线从银河系收回,落在对面小胖子的胖爪子上,攥着一包东西,隐隐还透着一股喷香的味道。
好香啊!
早上只喝了一碗稀饭的江平安,不着痕迹的咽下一口唾沫。
“没有。”江平安老实的摇摇头。
小胖子努力装出一副虚伪的同情表情,随后掰开包装,从里面捞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糕点,塞到嘴里,边嚼边傲娇臭屁的道:“我娘特意去春风楼买的桂花糕,可甜可软了。
这熊孩纸一定是故意的!
瞧瞧他那臭屁的小眼神,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不过,这桂花糕贼香……江平安动了动鼻子,小肚皮不争气的咕咕叫,感觉胃里的馋虫都被勾起来。
“春风楼可是县里最好的酒楼,他们家做糕点的厨子,据说祖上给皇帝做过糕点,你要是尝一口,估计舌头都会咬掉,哈哈哈……”
小胖子故意吹嘘,看到江平安直勾勾的看过来,内心充满优越感,开心的哈哈大笑,一脸欠扁的熊样。
“什么桂花糕?没听过。”江平安装出一副铁憨憨的傻样,“我只知道,馒头才是最甜最好吃的。”
小胖子笑容一僵,没料到等来这个弱智答案,当即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的看着江平安。
“土包子,你都没吃过,怎么知道桂花糕没有馒头好吃?”
“我爸说了,馒头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我爸是不会骗我的。”江平安固执的摇摇头,完美的诠释出铁憨憨的表情。
一句话逗得熊孩纸们捧腹大笑。
小胖纸没秀出优越感,瞬间憋出内伤,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
他不甘心,比划半天,可江平安就像头倔驴,一字一句地重复三个字:
“你~骗~人!”
小胖子气的抓狂。
“我用的着骗你个傻子?不信,你自己尝一块。”小胖纸急赤白脸,解开油纸抓出一块桂花糕,不由分说塞到江浩手上。
嗷呜……
江浩没有客气,闪电般将塞入小嘴中,两三口就吞下肚。然后对着一脸期盼看着自己的小胖纸道:“太小了,没尝出啥滋味。”
“那你再尝一块,得慢点吃才能吃出味道。”
江平安的答案让熊孩纸很失望,不甘心,只能用小胖爪又捞一块,一脸痛心的递给江平安。
看着小胖纸一脸痛心的表情,江平安差点笑破肚皮,苦苦憋着,接过桂花糕,这次则慢条斯理地边嚼边真心说道:
“嗯,这次吃出来了,很甜很软,的确比馒头好吃。”
必须这么说,江平安还指望下次继续守株待兔,再说了,薅羊毛要适度,不能将羊薅秃了。
“我就说吧,馒头哪有桂花糕好吃,真是个土包子。”小胖纸鼻孔朝天,很傲娇很臭屁的说道。
“大宝,你说的很对,待会回家我就问我爸去,他为什么要骗我?”江平安露出一副没见识诚恳认错的表情,吃了两块,心有愧疚,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安抚对方。
“蠢死了。”小胖纸听到这话,收获了满满的优越感,傲娇的哼了一声,转身吼吼的呼啸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来去如风。
望着小胖子子消失的背影,江平安叹了口气,扮傻子坑熊孩纸,有点跌份。
可他也很无奈。
二傻子变神童,总得有个让人适应的过程,他可不想被崇法寺的大和尚点天灯。
另外一个原因有点难以启齿。
就是穷。
穷的快揭不开锅。为了替自己治病,家里一贫如洗,别说吃饭,有稀饭喝就不错了。
想摆脱这窘迫的局面,得挣钱啊!
江平安心满意足的拍拍胖爪子,抖落手心的糕点渣子,走到井边,拿起旁边桶里的水瓢,边洗边搓手。
没办法,十几年的外科生涯,让他有轻度洁癖。
正当江平安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做着七步洗手法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呆,爹啥时候说过,馒头是最好吃的东西?”
一个身高八尺,穿着粗布衣裳,身材很壮实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纳闷的低头看着自家儿子。
男子叫江太仁,也是江平安这一世的便宜老爹,看他挠头纳闷的表情和说话的口吻,就知道是个朴实憨厚的汉子。
“爹,你听错了,我们是说拔丝芋头。”江平安被抓现行,丝毫不慌,谎话张嘴就来,随即迅速扯开话题,“爹,你要出门吗?”
江太仁今天的打扮,很扎眼。
粗布衣裳,腰揣葫芦,手摇铜铃,后面还背着一个酸枝木大药箱,一看就是要出门。
“今天立春,很多人出门,爹也去逛逛,看能不能多卖几付膏药。”
江太仁是个老实人,轻易就相信了儿子的鬼话,摸着儿子的小脑袋,露出慈爱的笑容。
不过,笑容有点勉强,强颜欢笑。
江父是个郎中。
准确说,是个铃医,走街串巷四处吆喝的铃医。
没有固定的药铺,只能手摇铜铃,走街串巷,卖力吆喝。每逢节日,许多人放下生计,纷纷上街赶集,正是他卖药的好时机。
“爹,我也要去。”
江平安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致富的金光大道。
“卖药很辛苦的,你大病初愈,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吧。”江父的眼神中充满了宠溺。
“我要去~”
“爹,儿子待在家里都快发霉了。”江平安抱着老爹的腿,一屁股坐地上,装出小孩子赖皮的样子,死活不撒手。
江太仁犯愁的看着儿子。
一场大病差点让他失去幼子,好不容易儿子熬过来,身子还虚的很,若是带出去难免担心。
不过,死缠烂打磨了半天。
江太仁还是无奈的点头同意了,溺爱的揉着儿子的小脑袋叮嘱道:“别乱跑,跟着爹,别走丢了……”
南大街
永城县最热闹的商业街。
街市上,人流如梭,男女老幼个个喜气洋洋,挑担的、牵马的、抬轿的、搬货的,熙熙攘攘,隔着老远就听到小摊贩们卖力的吆喝声,还有无数诱人的香气钻入鼻孔,一派繁华景象,丝毫看不出几年前靖难之役的惨淡。
叮~叮~~
“牛黄解毒丸。”
“专治牙龈肿痛,口舌生疮,一颗见效。”
“茯苓厚朴丸。”
“专治胃肠气胀,消化不良,立竿见影。”
江太仁背负药箱,手摇铜铃,卖力吆喝,肩上还扛着小平安,随着人流,缓缓前进。
今日上街的人太多,江父生怕孩子走丢,且儿子大病初愈,干脆一咬牙,骑大马般扛着小平安。
这就是大明?
1405年的大明?
江平安骑在父亲头上,一脸兴奋,小眼睛好奇的扫来扫去,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江父吆喝几声,忽然察觉到头顶的儿子没有动静,抬头一看,却见到小平安痴痴的望着右侧一个画糖人的小摊子。
摆摊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佝偻着腰,端着一勺热乎乎熬化的糖水,在白纸上描着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旁边还插着一杆特制的棒子,上面插满了糖葫芦。
“喜欢吗?”江太仁停下脚步。
“嗯。”
江平安重重点头,话刚出口,忽然又后悔了,苏醒数天,也大概清楚自家的窘态。家里给他治病,几乎花光了家底,可以说家徒四壁,吃饭都不够,哪来闲钱没零食。
“多少钱一个?”江父小声问道。
“糖人一文,糖葫芦两文。”老头见有客户询问,乐呵呵道。
江太仁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六个铜板,这是今天开的第一单,也是仅有的一单。可儿子这么久没出门,估计馋坏了,他不想让平安失望,咬咬牙掏出两个铜板,“给我来一个糖葫芦。”
“行,一个糖葫芦。”摊主乐呵呵将糖葫芦的竹签塞入江平安手中。
“谢谢爹。”江平安接过糖葫芦,笑的很开心,内心却五味杂陈。
在床上躺了数天,江父江母对他的照料无微不至,四处筹钱,致家徒四壁,这份老牛舐犊的慈爱,令他渐渐放下心中的戒备,心甘情愿的接受江平安这个身份。
不行,我得做的什么。
“爹,我长大后一定好好孝顺你,我要挣大钱,给你买大房子,找两人丫鬟伺候你,再也不用行医卖药了。”江平安忽然开口道,语气稚嫩却十分自信。
江太仁脚步一顿,明显很受用,眼眶都有些湿润,心中感慨:儿子长大了、懂事了。
“阿呆有心就好,爹不怕吃苦。”江太仁露出欣慰的笑容,“再说了,爹不卖药还能干嘛,咱大明朝的医户,可是世袭,从洪武爷就定了,端了这碗饭,就得吃一辈子。”
“哈~~”
“世医制度?”
江平安一愣,“什么意思?不能做生意吗?去卖馒头行不行?”
“不行。”江太仁郑重摇头,闷声道:“《大明会典》规定,凡医户出身,不许妄行变乱,违者杖八十,仍从原籍。”
杖八十?
朱重八这厮不厚道啊。
江平安忽然觉得牙疼,刚刚燃起的致富美梦,就被老爹一盆冰水当头浇灭。
心都冰冻了。
江平安不知道,明朝的世医制度,是朱元璋亲手拟定,可以说是元朝户籍制度2.0威力加强版。
《大明会典》曰:凡军民驿灶“医”卜工乐诸色人户,并以籍为定。若诈冒脱免,避重就轻者,杖八十,……妄准脱免,及变乱叛籍者,罪同。
“那参加科举呢?”
江平安皱着眉头,不甘心的问道。
江太仁脚步放缓,不明白今天儿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颇为纳闷,可还是闷声道:“咱们医户子弟不能参加科考,只能读医学,参加太医院的医学科举。”
医学也要科考?
很新奇啊!
江平安小眼一眯,陷入沉思。
见鬼的世医制度,同时斩断了他科举和经商致富的道理,暂时看来,只有老老实实行医一条路。
生于医户已是宿命,断绝了他金榜题名的念头,那改变命运的唯一捷径,就是入仕做官。
毕竟,御医也是官啊!
江平安黯淡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那我就考太医院,当御医!”江平安骑在老爹头上,语气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傲娇。
“当御医,谈何容易。”
江父被儿子的话逗笑了,“要先上县医学进学,然后才是县试、府试、省试,进了太医院再读三年,供职御药房六年,方能晋升御医,比考进士还难……”
难又如何?
江平安嘴角微微上扬,前世的高考,难道就容易吗?
大明奇葩的医户世袭制度,同时关闭了他参加科举和经商致富的大门,只留下行医一扇门。
也罢!
无路可选,那就勇往直前!
江平安振臂一挥。
呦西!
决定了。
我要考太医院!
我要做御医!
给皇帝老儿切痔疮!
给贵妃们做剖腹产!
去一环买大house!
……
江平安昂起头,目光似乎越过千山万水,望向万里之遥的应天府。
“站住……”
“说你呐,那个头顶骑小孩的。”
背后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江平安的白日梦,两父子回头一看,三个黑衣皂靴的捕快,提着刀,气势汹汹冲过来,吓的街道上众人如潮水般避开。
江太仁脚步一顿,拘谨地问道:
“三位差大哥,有何贵干?”
“是不是郎中?”
“正是。”江太仁声音发颤。
“是郎中就好,锁了,带走。”
为首的捕快一挥手,其余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架着江太仁转身就走。
我去!
什么情况?
江平安惊的差点一头载下来。
开局就领盒饭,有没有搞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