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街道，在夜幕包围下，一点一点失去它本来的容颜。过去的宁静祥和，都变成了一场狂暴的地震后残破的街道。人们都四散逃开了，他们感觉到了街道上的不安全，都逃到了开阔的地带，黄柳的大街小巷，成了被人们遗弃的敝履，没有人去感叹它背负着黄柳人繁衍生息了多少代。

面对外来伤害的时候，逃亡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在逃亡的时候，有多少人还回头看过一眼，余宸陌不知道。

他现在看到的，是父母护着自己的孩子，把他们急速地塞进车里，当车拥挤堵住路口的时候，传来的是无耻的咒骂和呼喊，就当着他们孩子的面，咒骂着别人的父母，诅咒着别人断子绝孙。当镇上唯一的两个交警疏通了堵车之后，人群消失在夜幕里。

视线逐渐变暗的街道，只剩下余宸陌和柳湘湘踽踽独行。柳湘湘的手机响过一次，那是她妈妈来的电话，互报平安之后，没有过多的寒暄。柳湘湘知道她妈妈也快忙疯了，虽然内心十分不悦，但多少也带着几分理解。

柳湘湘突然停下了，向后退了几步，抓住了余宸陌的胳膊。余宸陌虚着眼睛往前看，发现暮色中有一个人影，漆黑，高大，边走边俯下身子翻路边的垃圾堆。

余宸陌向前走了几步，想看仔细一点，他想看看这个时候还坚守在街道上的这位“勇士”究竟是谁。他在离人影不远的地方站住了，他看清了，是黄柳街道上的流浪汉“辫子大叔”。

余宸陌刚来黄柳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辫子大叔”吓了一跳。他一身漆黑，并不是因为他的衣服是黑色，他的衣服究竟是什么颜色谁也不知道，但是他最终是把它穿成黑色了。有人说他睡在石炭洞子里，但是有时他也在镇上唯一的养老院出没。没人知道他的生活来源是什么，黄柳人见到他十有八九都是在街边翻垃圾桶，或者捡地上别人抽过的烟头。他从来没有理过发，长头发和年深日久的污垢混在一起，在耳边垂下了两条辫子，所以黄柳人都叫他“辫子大叔”。

余宸陌和柳湘湘看着辫子大叔翻垃圾桶，就像是在向它致敬。可能他俩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天灾面前，最从容不迫的，却是一个流浪在街头的疯子老头。

世上的生死祸福，完全不能影响他这样接近神灵的人。翻垃圾的同时，嘴里念叨的还是平时那几句话：“现在政策好啊……老百姓的儿逛（日子）过好啦……天要变，天要变……”他在垃圾堆捡到了半支香烟，就像捡到了宝贝一样，拉开里面那件衣服的上衣兜，把半支香烟揣了进去，然后嘴里继续念叨，手上继续翻。

天完全黑了，已经歪斜的路灯发出幽弱的灯光。

“走吧，回家吧。”柳湘湘拽了余宸陌一下。

“等等。”余宸陌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把自己的烟抽出来一支，递给了辫子大叔。辫子大叔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地上，双手接过去。

“现在政策好啊……”辫子大叔还是那几句话在念叨。

余宸陌自己也拿了一支含在嘴里，然后拿出打火机给辫子大叔把烟点上。等辫子大叔开始吐雾了，他把自己的也点上。

这一次，柳湘湘没有阻止余宸陌。

余宸陌和柳湘湘转身准备回家，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余宸陌，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余宸陌心头一颤，不祥的预感直上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