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还不算烈,气温不高。可这不算高的气温,对于身宽体胖的泾阳府令尹来说,还是有点过高了。
打卿二小姐入了衙署,再到她将少年页云从大牢中带走,豆大的汗珠就没从他的额头消失过。
李大光摸着自己的大光头,很是不解,“大人真的相信她能查出洪利本的死因吗?”
令尹大人将双眼微眯成线,用尽全力将双手负在身后,莫测高深地道:“本官信的是大公子。”
李捕头提醒道:“大公子前两日才驳了大人的面子。”
陈金水转头望向自己的属下,好一会儿,认命地叹了口气,眼见卿府的马车早已行远,转身入衙署去了。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回到卿府也才申时三刻。
几人入了府,卿魅让沐玉将页云带回内院,自己往东大院见了相爷的礼,又去西大院见了兄长,告诉说人带回来了。
卿烛正在摆弄一把竹琵琶,闻言头也不抬地问:“怎么打算的?”
卿魅道:“那小子犟得很,戒心也很重,暂时放在身边看看。”
她说着话,俯身去细看那琵琶,见上头洒着金色的竹纹,想起了竹里馆那位昕嫔。
便说:“竹被赞为君子,喜欢它的人,品性应当也坏不到哪里去罢。”
调好了弦,卿烛拿拨子往中心一画,‘刺啦’一声传来,震得卿魅脸色变了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公子搁下琵琶,笑道:“‘四弦一声如裂帛’,最懂琵琶之情的,怕是香山居士了。”
他说着话,起身引着卿魅往院子里走去。
初夏的风微凉,拂动满院子的翠竹,衬着大公子清浅的声音。
“英国公三朝元老,英将军为国捐躯,竹里馆的恩宠仅次于明辉宫和玉章殿。不过,浮于水面的鱼,便称不上是大鱼,要捞回来煮锅汤,还是任由她自生自灭,选择权在你。”
卿魅驻步,朝着兄长长揖一礼,笑道:“小妹懂得了。”
语毕,便辞了出来。
刚至女墙外,便听得里头传来了叶嫲嫲的声音。
“自己时常做个男子行径也就罢了,还要带个男子回来?当咱们相府是什么地方?随便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吗?”
卿魅头疼地抚了抚下巴,寻思着是要将这尊菩萨摔了,还是将她好好地供着?
还不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里头传来了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叶嫲嫲怒极的声音:“哪里来的野杂种,你知道老婆子是什么人吗?”
“堂堂相府竟养出你这样的腌臜婆子,简直笑死人了!”
这是页云的声音。
卿魅乐的双眉一挑,果然没看错,这小子不简单。
那叶嫲嫲想是被气实在了,不知咕哝了什么话,蹬着脚就出来,同卿魅撞了个满怀。
“瞎了眼的狗……”
不等叶嫲嫲一句话骂完,卿魅拔下头上发簪,抵在她脸颊上。
“嫲嫲辛苦了。”二小姐笑吟吟地道:“父亲为着朝事烦忧的很,东小院的事就不要闹到他跟前去了。”
叶嫲嫲昨夜才挨了一鞭子,已然知道了这位二小姐的脾气,那簪子冷冰冰地搁在她脸上,满腔气势顿时卸了下去,“二小姐想要怎样?”
卿魅回手将簪子插回发间,退后两步福了福礼,一副深闺小女子的做派,“嫲嫲既然是来教规矩的,我也就同你说说我的规矩。”
叶嫲嫲松了口气,咳了两声壮胆,“什么规矩?”
卿魅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里风大,嫲嫲请屋里坐。”
说着话,自个儿先入了女墙,一面往东小院行去,一面说:“给他安排个轻松点的差事,防着人欺负他。”
沐玉问:“院子里有片花圃还缺个人打理,只是不知页公子能否胜任?”
卿魅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倔强的页云,嗤笑道:“他算哪门子的公子?”
那页云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往旁边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仗势欺人!”
卿魅也不管他,自行入了院,往正堂一坐。
立即有小丫头捧上茶来,那叶嫲嫲也跟着进来,局促地立在一旁。
“嫲嫲坐。”卿魅满面客气,“给嫲嫲看茶。”
小丫头立即搬过一个莲花凳来,又捧上茶。
这下,叶嫲嫲更是看不懂这位二小姐了。
闲闲吃了一回茶,卿魅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东小院的规矩就是,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嫲嫲只能听着劝着,但我没有开口收回,你就得按照我的意思执行下去。”
她将茶杯往案几上轻轻一口,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笑吟吟道:“嫲嫲什么时候学会了我的规矩,我便同你学规矩。”
叶嫲嫲小声道:“相府从来没有这样规矩。”
二小姐笑的将眼眯成了一条缝,“那我就同父亲讲,说嫲嫲嫌我出身低微,手脚粗笨,不肯教我规矩。”
“老婆子没有这样讲!”叶嫲嫲知道自己是碰上个难缠的,脸色变了几变,“这府里有得是厉害婆子!”
“沐玉。”卿魅将笑容一收,提高了声音道:“好生送叶嫲嫲出去,去东大院禀告老爷,待午饭后,女儿亲自过去请罪!”
沐玉劝道:“便是千万般的不是,二小姐也请看在叶嫲嫲服侍过老爷的份儿上担待了罢!”
又劝叶嫲嫲:“嫲嫲也是府上老人,正经那些话叫老爷听见了,岂有不怪嫲嫲的?老爷让嫲嫲来教二小姐规矩,便是看重嫲嫲沉稳,这点担待都没有,将来老爷还敢派差事给嫲嫲吗?”
因沐玉是夫人陪嫁,叶嫲嫲也要给几分薄面,却又拉不下老脸来。
卿魅便起身,又是作揖赔礼,又是说好话的,又叫了两个小丫头来服侍叶嫲嫲起居,独辟小院给她居住。
那叶嫲嫲脸色才稍稍缓和过来,不情不愿地辞了去。
卿魅心满意足,仍旧坐回去,翘着腿吃茶。
沐玉上前将她的腿按下,规矩放好,“页云入府,奴婢还得去和总管报备,顺道去一趟大厨房,二小姐晚上想什么吃?”
卿魅想了想,说:“倒是想吃馄饨了,得是薄皮大馅儿,拿老母鸡煨点竹笋汤,起锅记得撒点葱花。”
沐玉默了一下,点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