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可今晚的小火炉不再是陶土锅子,而是我画了图纸,托工匠打造的黄铜鸳鸯火锅。
热气腾腾的麻辣汤底被碳火煮沸,虽说找不到辣椒,但有花椒、葱、姜、茱萸、桂皮、香叶等调料再吊以大骨汤,闻起来也是久违的味道。
而不辣的一面是我用红枣,党参,配以鸡骨,做出的菌汤底。
将羊肉切成纸样薄片,还有新打的虾滑,各色小酥肉,还有一样吃火锅必不可少的神仙伴侣——炸腐竹。江西高安运来京城的腐竹泡发了之后,特意叫膳房炸好的。菜蔬不必多说,算是结尾时候的点缀。
一切就绪,当食材涮了数秒钟后送入口中,那种幸福感觉瞬间被点亮。
周小贵妃原本只是好奇这样的吃法,可试了几口之后,只嚷嚷道好吃好吃,便也亲自开涮大动干戈起来。
我们吃的正高兴,突然瞧见殿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手中还抱着我监制的奥特曼木偶。
许是玩的次数太勤,奥特曼的红漆已脱落了些许颜色,并不那么艳红了。
周小贵妃一看那小子,却还心中欢喜:“呀,这不是三郎吗?怎么跑到周娘娘这了,快进来。”
三郎。原来是许昭仪的儿子,未见其母,倒先见其子。
贵妃忙着招呼他进来,吩咐下人再添幅碗筷。
我有些想拦,可又来不及,人已经坐到席间来了。
这别人家的孩子,贵妃非但不避嫌,还高兴的张罗招待,这份赤子之心好似还没有这三皇子成熟。
这三郎坐定后,恭敬的说道:“谢贵妃娘娘的晚膳,大哥二哥刚才不带我玩了,我听见了您宫里的笑声,就进来看看。”
贵妃夹了满满一筷子的涮羊肉与他:“周娘娘和你小菟姐姐就是吃了这个,才开心的,你也尝尝。”
这孩子却也乖巧,大口一试,便也跟着大人的氛围称赞起来。
我回忆我六七岁的时候,许是因为脾胃虚弱,除了嗜甜如命以外,别的食物都觉得难吃。汤面是苦的,青菜更是苦的。
而三郎的胃口似乎着实不错,周贵妃夹什么他吃什么,从不拒绝,也不嫌辣。
贵妃小可爱瞧着眼前小娃儿吃东西的模样,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我也想生一个这么乖巧的,皇上已经有四个儿子了,不如我给他添个公主吧。”
一旁周贵妃的乳母赶快往地板上啐:“呸呸呸,娘娘您又胡说,这龙生九子,真龙都是喜欢皇子的!”
我看着这一幕不禁咯咯直笑,乳母倒是更来劲了:“菟姑娘你说是吧,公主又不能替圣上分忧,哪会喜欢。”
“是呢,是呢。阿嬷说的对。”我嬉笑着应和。
正说着话,小宦官又呈上来一个托盘:“贵妃娘娘,百越府老大人特意千里飞骑给您送来的蛤蟆,刚刚送到,小的瞧您正吃锅子,正配这一味!”
“哇,有牛蛙。”我既惊讶又惊喜。
小贵妃眼睛闪着光:“我阿爹果真是世上顶顶好的阿爹,还记得我冬来吃暖锅喜食此物。”
我凝望着这一盘“奇珍”,蛙身整体较大,定是现代所称的牛蛙,反而被他们统称为“蛤蟆”了……想起那煮熟后嫩白弹滑的肉质,只觉胃口大开,原本以为,再也品不到这种滋味了……
贵妃笑说:“这剥了皮,好像人腿啊!”
我瞧着那结实的大腿肌肉,线条分明,也确实是。
我把牛蛙一只只送入辣锅中煮沸,需要略长的时间才足以保证健康。那粉红的“肌肉”在锅中翻滚着,先变得雪白,再一点点上色入味,使人垂涎欲滴。
可一旁三皇子却突然哭了,惹的一圈人忙问他为什么。
只见他抽着鼻子泪珠子吧嗒吧嗒:“呜呜呜,你们居然吃奥特曼的肉,你们是坏人,我要回宫找娘亲。”
这,小孩子的想象力真的是很丰富啊。
我赶紧哄道:“不怕啊三皇子,奥特曼是大英雄,而且个子很大,是不会被人吃肉的。”
可一时间竟劝不住:“我看见了,是奥特曼的肉,都是红色的肉。”
周贵妃也是被这孩子哭的手足无措,到底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便只得托乳母将他抱还给熏风殿。
这孩子拖着尾音的哭声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得到,现在,倒只剩下我和贵妃面面相觑了。
一顿开开心心的晚膳吃到一半被人扫了兴。我本以为大家吃的欢喜,便可以趁机拜托贵妃,多打造几个在此时颇为昂贵的黄铜锅,也好给苏姑姑,苹果,她们试试。
只是现在,贵妃显得情绪失落,不迁怒于此已是不错了。
三皇子那句“你们都是坏人”估计打在了她的心上。好心好意的招待了一场别人的孩子,结果闹得宾主都不开心,她怎不知若换成别宫的娘娘,都是避之不及呢。
她嘟着小嘴:“我今儿可算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了。”
我暗中窃笑,我看你哪里是明白,满心里净是不甘心,发发牢骚罢了。
撤了膳桌贵妃去翻阅最新搜罗来的民艺画册了,既然不闹着让我讲新奇见闻,我便得了空,心想着去找一趟苏姑姑。
今日里既被允许走动,若不去见她,也不合适。
惴惴不安的一路。
我也在思考,我为何会如此在乎苏姑姑的感受,仅仅是因为我想善待一个好人吗?
在两仪殿之右的献春门,倒刚好与苏姑姑碰了个照面。
我一时语塞,而苏姑姑却淡然一笑:“我正准备着人传你,现在去新册的乌昭容处办差,圣旨由你司言司之人宣读。”
我行礼接旨:“下官遵命。”
我跟在姑姑身侧,跟随于我二人身后的,是浩浩荡荡的宫娥宦官,各个手呈托盘,上面全是谕旨赏赐之物。
乌升部喜爱紫色的事情再度得到证实,看来确有其事,我只匆匆一扫那些赏赐,服饰类一水儿的紫,或浓或淡。就连皇上赐她所住的宫苑,也是紫云阁。
这紫云阁位于后宫平面图右上角,光走过去就不知穿过了多少曲廊小桥,颇费周折。将她安置在如此偏远之处,竟不知沾了这个“紫”字几分干系了。
因我是宣读圣旨之人,进了紫云阁大门中,自是由我行步在前。
瞧着快步出殿迎接的乌昭容,我的心中还是咯噔一声。那长相与身高,与我在离山大营所见的乌升部并无二致。
此时她神态自若,微笑中满是礼貌。见到我没有任何的讶异,更不像是熟识于我。
奇怪的是,她一副不认识离山大营凡玉菟,却认识司言司八品女史凡玉菟的模样。径直跪地听旨,无有犹豫。
而此时我未着官服,也未佩司言司腰牌。对我的身份如此笃定,真是耐人寻味。
我与苏姑姑对视一眼,才接过一旁宫娥呈上的圣旨,正色宣读。
圣旨中除了数十种赏赐外,还有对其乌氏一族的恩佑。
她听旨的时候十分认真,神情娴静,倒不再是那个满是戾气的模样。
待我宣读完毕,她双手接过圣旨,我仔细瞧了一眼她的双手,习练兵刃之人皆是双手粗糙,而此时倒看不出端倪。
苏姑姑亲和一笑,语气温婉:“乌昭容,圣上口谕,今夜御幸紫云阁,稍后便有尚寝局理事前来伺候。下官一等先行告退。”
听闻至此,乌昭容羞涩难挡。还极其老练的抓了把御赐的金瓜子赠与姑姑作为茶水钱。这宫中门门道道的潜规则,倒是悉数知晓,十分上手。
苏姑姑携我来紫云阁蜻蜓点水,我自是知晓其意。
出了门,遣散了身后的侍者,只留亲近二三。我挽上苏姑姑的臂弯,小声与她讨论起来。
“这乌昭容和之前的乌升部,绝非是一个人。但哪个是真正的秀女,小菟证据不足。”
苏姑姑皓齿轻启:“你还看到了什么?”
“她在入宫前做足了功课,关于我和梁雪园的功课。您瞧今日,我浑身上下哪处能够证明是司言司之人?她却对我的身份十分笃定。”
我把声音压的更低:“若大胆揣测,离山大营那位,像是真的秀女。”
苏姑姑神情认真:“乌氏一国,西戎草原,游牧为生。你是说其神韵与气概不像?”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对呀姑姑,游牧民族,时常狼群出没,其族之人各个神色警醒,眼神锐利。而乌昭容,颇有汉人之风。但话说回来,这世界真有如此相像之人,也是稀罕。”
苏姑姑点了点头:“那看来今夜,可没那么简单了。”
“啊?”这下轮到我迷惑不解了。
苏姑姑未做解释。倒是凝望着我的发髻:“发底青青,灵蛇骄娇。真是近朱者赤,在青鸾宫呆了几天,打扮就颇有周贵妃之味了。但是你要明白,这个宫中,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姑姑……你对我怎么也只讲三分话了。”
我发现我的语气有些撒娇。
姑姑也是一笑:“不是姑姑不愿意多说,而是你这孩子,是个凡事都需自己先想清楚,才愿意去做的人。”
“嘻嘻……”
这个世界上如此了解我的人千里无一,可是越是这种难得珍贵的时候,我越说不出话来。
旋即姑姑又表扬于我:“我知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现如今明白有事要来汇报,也算进步一件。我已去过宫正司,暗暗审过那两个诱你进入彩丝院的宫娥。事情由来梗概,我已明了。”
于是我便又将前度苹果岩棉粉过敏一事,汇报给了姑姑。
却不曾想姑姑叹了口气道:“雪园小女,姑姑也正替她发愁呢!”
我把姑姑的手臂攥的更紧了:“不如就把她调到两仪殿,跟着您不就妥了。”
可却被第一时间拒绝了:“好了,许多事情并不是你我可以安排的,快回去吧。”
告别间,苏姑姑理了一把我髻上的乱发。
啊喂,摸头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