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六十九 我的名字(1 / 1)樊钰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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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是一道分界线,它隔开一个世界,就连阳光的颜色,也隐约不同。

那些在脑中隐去的触点与记忆,俄然被唤醒,这里的条框在眼前无形的铺开,我像是被卷入了莫大力量组成的洪流中。

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是这道洪流中的沙石,无非有的,可以激起浪花。可总归要被更大的力量,淘洗剥蚀,送去远方。

获取更高层次的力量,达到逆流而上,这便是灵修之人的课题了。

我越来越能感知身体里另外一个凡玉菟。这两个自己融汇在一起,却又好像不知不觉间生出第三个我来,怪哉,妙哉。

跟在崔常侍身后,瞧着他琥珀色的蟒服,繁繁复复好几层的中单,将那宽身粗腰也是绑的拘拘束束。

被带到了甘露殿,瞧见皇上正在中书侍郎呈阅的诏书上画敕。崔常侍一摆手,示意我近前拜见。

我收敛着自己,颔首低眉,施礼问安。好赖,也得装一会儿~

皇上拿着朱笔在手里转了个花,瞧见了我,很有层次的一笑:“哟,寡人的小功臣回来了?”

“小臣不敢。”

“起来起来,到这儿来。”他拍了拍自己的书案。

我试摸着走过去。

他绕有兴致的看着我,像看一只被捕获的小动物,还能再做什么困兽之斗。

大概是数完了我的情绪有多少种,始才似笑非笑,神色又急转直下,咻的将一摞文书摔在我的面前。大声斥道:“这就是你办的差!日日的奏表皆是无事安好,竟全然没搜检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的胸口嘭嘭直跳:“启圣人,念家之人着实安分,无有悖言乱辞,更无异动。”

他冷笑:“呵,我瞧你的心力,全用在鼓动两位哥儿为你斗殴滋事上了吧!”

我的怒火唰的一下便起了,是我鼓动?难道不是某人寻衅在先?

我真想把眼前这个长了暗疮的方砖脸砌到墙里去,抠都抠不出来那种!可是可是,只能忍着!!!

“敢瞪寡人?”

他一探腰一伸手,使劲掐住我的脸蛋。

我耐不住:“呼呼呼~,疼啊。”

他加了把劲又拧了一下,才松了手道:“在外间议论如沸之前,寡人还是及早的撤职换人为妥。差事办成这样,尚宫局司言司你也不用再呆了。”

我喜上嘴角,难道撤销宫籍,遣返回家的机会来了?

皇上五指弹着桌面:“咳,已知你生性不管事,上茶打破碗,该怎么安置你呢?”

他的眼睛又扫过来,邪魅一笑:“正好,寡人身边缺了个小书女。代朕笔,批阅修改奏折文书,每日来书房伺候,还要随寡人三天一早朝。”

我锁眉,只觉责任之大:“回圣人,这不是女尚书的职责吗?”

皇上笑道:“是也,小书女是为尚书副手,如今女尚书空缺,这一职便全权归任于你了。”

我急忙推辞:“这……小臣对前朝政事一无所知,不敢忝居此位。”

他将将拿过一本奏折,准备继续览阅,听我所言语气一沉:“任你此位,定有寡人道理,不必多言。苏内司,把这劣徒带下去好生教导,五日后御书房当值!”

不知何时,苏姑姑已候在书房门外。她听宣入来,施礼领旨。

而后,将我带出了甘露殿。

姑姑今天穿着官服——一身紫色缎面袍服,腰缠玉带,配蹀躞。头戴官帽,帽檐和帽翅上是整圈的珍珠,高雅干练,好看极了。

可是她也留了个背影给我……

我想开口和姑姑说话,被冬休轻拍了一把,对我比划着:“嘘……”

我这才完全注意到旁边数个宫女的走姿,各个收着下巴,目视前方。腰身直立,脚尖向前,不可偏移。步子虽小却看着方正,无有声响。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叠放在胸腹之间。

这般谨慎整齐,使我一惊。

我也不由自主略收正蹦跶着的脚步,有的时候,我走路看天儿,十足活跃……

怪不得刚才甘露殿的小宦官看见我跟着姑姑走了,对我意味深长的笑笑,此刻算是乍悟——我以前猴子称大王的日子,是不是到头了?

压迫感随之而来。苍天啊大地啊,请听一听我这底层人民的呼喊吧~~

出了甘露殿一路向东,过了佛光寺与神龙殿,便是宫闱局了。

进到局中大殿,苏姑姑高座于上,一旁还有几个我不认得的女官。

冬休悄悄告诉我:“正式拜见,行肃拜大礼,说官话。”

我只身走上前去,心中拘谨。平日里见了姑姑没大没小,如今当众装模作样,好生尴尬……

晃晃悠悠的跪下,双手交叠举在眉前,然后弯腰行礼,口中说道:“小臣凡玉菟,原司言司八品女史,拜见苏内司大人,以及各位女官大人。”

我感觉她们全部忍着笑,我感觉后背开始长毛了……尬的长毛……

姑姑开口说话,好像只剩上下级关系一般:“好了,你既调来我宫闱局,今后便应事事勤谨,遵守规矩章程。往日里你在尚宫局如何,毋须多说,素知姜尚宫碍着左相,贵妃娘娘,甚至是本官的情面,对你从未深管。即日起,如何行事,奖惩赏罚,你且自己掂量。”

我低声:“是,小臣时刻谨记。”

“覃凤仪,今明两日,叫她熟背守则,熟识礼仪,了解局中人事事务。带她下去吧。”

背书?天啦噜!今天已经快要用晚膳了,还算一天吗?

一旁绿色袍服的女官领了旨,笑着对我说:“菟儿随我来。”

我撅着小嘴委屈巴巴看了一眼姑姑,她轻轻一瞪我:“本官可是要逐项检查的。”

我灰溜溜的跟着覃风仪来到一旁的书堂,这么多的小书案和坐席,该是平时培育小宫女的地方吧。

然后同样的书册也与我发了一份。呃,时隔多年,又开学了……

覃凤仪说话极为柔和,教导也很是耐心,好像每个“妈妈”身边都有一个这样一个和气开朗的阿姨。循序渐进,先是与我介绍到宫中女官的等级。

覃凤仪谈辞如云,只靠口述,便简单勾画了一副女官等级框架出来:

一品:内司大人(总领宫中事务)

二品:作司大人(执行宫中事务)

三品:女侍中(皇后,太后,身边的执印女官,同管后宫嫔妃)、掌事(各宫殿领事,负责分发其所掌之处宫女俸禄及职务分配)

四品:女尚书(相当于皇上身边的秘书郎兼管理文书事务,暂时空缺)、凤仪女官(教导二品以下嫔妃以及宫闱局宫女礼教领事)

五品:尚宫(尚宫六局总管,姜尚宫大人便是其一)、礼教司仪(凤仪女官副职,掌新入宫秀女及小宫女之礼仪教导)、女书史(女尚书副职,暂时空缺)、一等内人(一等宫女,服侍后宫五品以上嫔妃)

六品:司侍(尚宫局二十四司领事,曾经的顶头上司刘司言便在此列)、主管(包括永巷主管,御花园主管,佛堂主管,以及五品以下嫔妃住所主管)、小书女(女尚书的小助手,现在便是我啦~~)

七品:典侍(二十四司副职,曾经我做过十天的典言小大人便在此列)、二等内人(二等宫女,伺候后宫嫔妃以及女官大人)

八品:女史(二十四司掌文书等,前度我的挂名官职便在其列)、三等宫女(伺候低阶嫔御以及低阶女官,冬休便在此列)

无品级:无品阶女史、低等粗使宫女、官婢,数量广大,两千人有余。

听她娓娓道来,脉络清晰,我便也很快记下了主要的人事分布,至于一些从品,覃凤仪说日久便熟,不多赘述。

她见我听的认真,记的极快,面上便更带喜悦,唤小宫女拿来一壶清甜的薄荷玫瑰露奖励于我。

覃凤仪又说,之前尚宫六局六尚宫虽是五品,却是直接向皇后娘娘禀事,实际权利倒与内司大人成比肩之势。如今已全然按部就班,不可逾次超秩。六局有何奏请,先行各自拟撰,呈交内司大人审核修润,批准之文书,便发给作司大人执行。

且如今尚宫六局二十四司所辖管的范围日渐缩小,人数亦是精简。只负责各宫主子的外围之事,近前之职,全然已由宫闱局接替。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随着尚宫六局权利的滑落,甚至有着将来撤销的可能,皇帝仍留我在那里,总归行事不够得宜灵便罢了。

一转念又想到姑姑,她每日里要担负的职责,许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

初进宫之时,姑姑的权利还与六局尚宫,以及同位的王内司分庭抗礼!仅仅半年,障碍全扫,我想起元婆婆说过姑姑的话,当然,问罪王内司,设计皇后,我“功不可没”,有意无意间,帮了皇上,也帮了姑姑。如今这些连在一起回想,心情突然复杂,对于姑姑的情感,也愈来愈层层迭迭……

太阳西沉,落霞一片橙红,拥挤的云偶尔露出一角白光,明煊如镜。书堂暗了,覃凤仪将刚讲了一遍的局中守则放在我的手中:“菟儿,今晚多读几遍,内司大人素来要求严苛。明日辰时,准点来此处,先与刚采选的宫女共上一课。”

我离座行礼:“谢凤仪大人教导,菟儿告退了。”

可刚准备迈步,我便停下了:“大人,菟儿的住处在哪儿……”

覃凤仪一笑:“喏,你阿秋姐姐等你有一阵儿了。”

我转身一看门外,一个高挑的姐姐,十八九岁的样子,正站在廊下对我甜笑……呃,不就是给我送卤鸭头,给苏姑姑捏肩,我说过她面善的那一位么。

我不解:“姐姐?”

覃凤仪揽着我的肩把我送到门外:“你如今也是内司大人房里的孩子了,私下里称呼,阿秋自然是你的姐姐,回吧。”

喔?那就是说阿秋和姑姑同吃同住好多年了??

我……摔!

阿秋的热情简直十里春风都不如她,立马牵着我的手妹妹长妹妹短,我睁大眼睛认生的看着她。

这样的亲热,我只在幼时跟姥姥回老家的时候见过。换言之,那是个还很淳朴的年代~虽说我不适应,但不可否认,阿秋确实一副真挚的样子。

我浅浅对她笑笑,盛情难却,便也说声阿秋姐姐好。

走了没多久,来到了整个后宫之东,有一小院屹在月泉以南,大门向西而开,名为月池院。

阿秋向我介绍:“这便是咱们的住处了。”

我问到:“宫闱局其他的大人也住在此处吗?”

阿秋摇头,一指右下方东南角一隅:“那一片才是宫闱局的寝所,其余大人与宫女们,皆宿在那里。不过侍中大人和一等宫女,时常宿在各宫主子殿中。”

我转眸:“姐姐是什么官位呢?”

她温婉一笑:“本是承香殿淑妃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位五品。两个月前,开始做些掌事的副差,如今奉茶此等轻活儿亦是有人替了我。当职的时候,只帮着掌事大人做些文书记录,辖制宫人。陪伴娘娘下棋练字闲聊罢了。”

我一歪脑袋:“并不清闲。”

月池院的门开着半扇,进门便看见有两个粗使宫女在修剪着院中的绿植。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么大一株碧色欲滴的女萝草,亭亭如盖,每片叶子皆生来是千丝万缕的细条,缠绵悱恻。其枝叶间,嫩黄娇幼的菟丝子缠绕其上,细长连绵,难理轻丝同处生,连绵万条不断绝。

缠绵又加缠绵。

她们修剪的动作大了些,惹的阿秋斥责:“混账,大人最喜的绿植,岂容得你们大动手脚,全不爱惜……”

她们受责和认错的模样,我已经无暇顾及了,眼前满满是与我名字有关的画面。

有诗云: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

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

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

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

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

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

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

若识二草心,海潮易可量。

这院子的主人,竟是如此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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