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柳老夫人的院子,余紫苑就被丫头的惊叫声给吓住了,院子里沸沸嚷嚷的,跟开锅的粥一样。
婢子推开门,就见满院子都是人,黑压压的仰着脑袋朝天上喊,“老太太,老太太……”
余紫苑肝胆俱裂:外祖母这么快升天了?
她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已是哭出来,“外祖母,您怎么不等等苑儿?”
一个人忽然回过头来,嗤笑一声,“哟,还真会哭!”
余紫苑听得出来那是她大舅母家的表妹柳如玉,这个当口上,她也顾不上跟她计较,就冲了过去。
围观的人倒是没有人哭,这让她哭了两声也停了,待到了近前,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吓得众人抱头鼠窜。
余紫苑正跑着,就听啪地一声有东西呼啸着从天而降,摔在她的脚下,碎成好几块,她的心漏跳一拍,堪堪站住脚。
“狐狸精,都是狐狸精,我要打死你们……”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上方穿过来,在满院子红彤彤灯笼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瘆人。
余紫苑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就见正房的屋脊上,骑坐了一个人,白发苍苍,衣衫不整,摇晃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
不是她外祖母柳老夫人又是谁?
“外,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喃喃自语。
“哼,倒要问你自己了。”表妹柳如玉翻了个白眼,语气十分不满,“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怎么搬走了?祖母要不是惦记这事儿,会得疯病?”
疯病?这么说外祖母忽然疯了?
余紫苑瞪了柳如玉一眼,这个表妹就是看不惯她,自打她来到富阳城住到柳府,柳如玉就处处找茬。
前世,柳如玉嫁到京城,因为有她爹看护着,夫婿官居正四品威武将军,儿女双全,日子过得还不错。
那时候她在宫里和萧珩相互算计,过得水深火热,他们这些亲眷却在外头享尽天伦之乐。
如今她好不容易重生过来,他们又处处挑刺,不就是看不得太子殿下对她冷淡了,唯恐泼天的富贵没了,这才拿她出气?
柳如玉要不是仗着她爹余丞相的势力,不是她是太子妃的身份,一个小城里的女儿能嫁给京城侯府的公子?
做梦吧。
如今却在这里拿乔,以为她还是前世任凭他们趴在她身上吸血的那个余紫苑啊?
她对着柳如玉冷冷一笑,嘴里没好话,“表妹真是可笑,外祖母如今得了这个病,不说赶紧请医服药,倒在这里编排起我来!”
“那是你的外祖母,可不是我的。”柳如玉从来不怕余紫苑,她一来,祖母的心全都跑到她那了,连她的亲事都耽搁了,她看着就来气,还会想这些?
不料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威严的妇人给喝止了,“如玉,你住口!”
这个妇人就是柳如玉的亲娘、余紫苑的大舅母杨氏。
杨氏知道自己女儿是个压不住的性子,斗嘴定是斗不过余紫苑的,未免惹人笑话,才开口呵斥女儿。
果然,余紫苑就把“你就记得她是我外祖母不是你祖母”的话给咽下了,忙走上前,行了一礼,“见过舅母!”
杨氏淡淡道,“这个时候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看上去温文尔雅,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柳如玉不满地撇撇嘴,却被她母亲杨氏瞪了一眼,方才悻悻作罢。
倒不是杨氏对这个外甥女儿好,实在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一个大人不好跟小孩计较的。
何况老太太这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得了,那又是两说呢。
不多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被柳府的管家匆匆拖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大夫人,大夫来了。”管家在杨氏跟前回禀。
杨氏回眸吩咐道,“去几个把老太太扶下来。”
于是有几个粗壮的婆子悄悄从另一边爬上屋脊,地上前后左右都铺满了棉褥,以防柳老夫人掉下来摔着。
杨氏就在下面往上喊,“娘,大夫来了,您快下来吧?”
柳老夫人似乎畏缩了下,大喊起来,“我不看大夫,打出去,打出去。”
几个粗壮的婆子趁此机会,猛地往上一扑,把柳老夫人抱住,在她拳打脚踢中,硬是把她给脱下来。
好几个人摁住,大夫才颤抖着上前诊脉,过一会子方道,“这是痰迷心窍的症候,待开了方子吃吃看……”
意思并不是十拿九稳。
杨氏也不在乎,吩咐人给了诊金,打发出去。
余紫苑不放心,对杨氏道,“舅母,外祖母这样子,一个大夫哪成啊?”
话刚落,就听柳如玉嗤笑起来,“咱们不过富阳城内一个大户人家罢了,怎比得了你们余丞相府,有个头疼脑热的要十个八个大夫伺候着。”
“如玉,不得瞎说!”杨氏呵斥了女儿,又转头看着余紫苑,冷声道,“大姑娘,你不知道,富阳城内有名望的大夫要拿着名帖去请呢,你舅舅又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
“深更半夜的,要是传出你外祖母得了疯病,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愣是让人挑不出刺儿来。
余紫苑敛了眼皮,心中暗道果真是生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她也不是那个十六七岁不知世情的余家大小姐了。
“舅母,大夫方才不也说了外祖母得的是痰症吗?谁说是疯病的?”
杨氏似乎没想到余紫苑还能驳了她的话,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皮笑肉不笑,“大姑娘说的是,你看舅母上了岁数,这脑子就不好使了。大姑娘一心为老太太着想,倒显得我们这做媳妇、做孙女的不上心了。”
言下之意余紫苑怎会听不出来?
无非再说她一个外姓人鸠占鹊巢,把他们这些主人不放在眼里了。
余紫苑不由来了气,“舅母的话我可不敢当。不过外祖母的病容不得耽误,要派人立刻去请大夫才行!”
“那当然,”杨氏也不阻拦,只笑吟吟的,“大姑娘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太子殿下还在城里,相比身边还有御医,大姑娘给老太太请来,岂不是全了你的孝心?”
这是看着太子对她冷淡拿话噎她呢。
余紫苑心里似乎有一道伤口被人撒了盐,钝钝地痛,却又有苦说不出。
不过她重活一世可不会被杨氏给打压下去,当即冷冷一笑,“舅母也说了,深更半夜传出去不好,若是惊动了太子殿下,岂不罪过?还是去城中找大夫的好。”
杨氏不语只笑,眼神里说不住的讥诮。
余紫苑大怒,但在柳府,她没法发火,只得忍耐着性子,吩咐管家,“劳请您老人家再跑一趟,去找几个有名望的大夫来。”
“大姑娘,”管家瞧了眼杨氏的脸色,心里有数,面色十分诚恳,“方才那位大夫就是我们富阳城数一数二的大夫,他若看不好,其他的就不必找了,还请大姑娘明儿一早去太子殿下那里请个御医来看得好!”
又把烫手的山芋踢给余紫苑!
余紫苑又羞又气,知道管家这是看人下菜呢,只得把一肚子的火憋着,咬牙暗道:等外祖母好起来,就让她老人家好好收拾收拾杨氏。
但到天亮,柳老夫人也没消停,还丢砖打瓦的,嘴里说着怪话,闹得府里人仰马翻、乱哄哄的。
余紫苑熬了一夜,早就撑不住,这会子正在自己屋子里歪着。谁料柳如玉怒气腾腾地杀上门来,一进来就冷笑起来,“大姐姐,昨夜里还说我们不尽心不给老太太请大夫,怎么您这么个孝顺的外孙女儿也不陪着老太太,照顾她老人家呢。好听话谁不会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余紫苑被她抓住把柄,的确有些理亏,只得无奈解释,“我身子弱,昨晚吹了一阵风,头疼得厉害……”
“哟,这个节骨眼儿上就身子弱了?”柳如玉才不想放过她,讽刺挖苦一起上,“怎么平日在太子跟前就不见你身子弱了?这都天大亮了,老太太还没有好转,你不该去太子殿下那里请御医来吗?”
余紫苑已经和萧珩撕破脸,再去求他,那可是连最后的尊严都没了。她才不会在他面前折了颜面!
“太子殿下的御医那是专门给太子看病的,外祖母什么身份?”话赶话的,她无奈脱口而出。
“啧啧啧,听听,这就是咱们老太太嘴里最孝顺的外孙女儿了。”柳如玉逮着这话对她就极尽疯狂挖苦之能事,“真是白眼狼,枉费老太太白疼你一场!”
余紫苑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手脚冰凉。
柳如玉发泄一通,施施然地回去了。
余紫苑知道自己这是遇上硬茬了。
她咬牙想着:柳如玉这贱人,她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京城那门亲事,她一定要给她搅黄了。
她匆匆爬起来,顾不得梳洗,又去了柳老夫人的院子里,柳老夫人喝了昨日那大夫开的药,不仅没有好,反而症状还加重了,满屋子摔的都是碎瓷片,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余紫苑急了,站在门口哭,“外祖母,您怎么了?”
柳老夫人张口就骂,“狐狸精,都是狐狸精,滚出去……”
余紫苑又去找杨氏,杨氏正要歇着,被她一搅合,心里恼怒,面上却十分冷淡,“大姑娘,昨儿那大夫是富阳城内最好的了,他要是治不好,那就得去请御医了。”
余紫苑剩下的话就被堵在嗓子眼里,御医她是请不来的,只能叫身边的人四处打听。
过了晌午,她身边的暗卫头子来了,说是乌镇那边有个药铺买的丸药专治疯病,疗效很好,连太子殿下前几日还叫人去买呢。
余紫苑大喜,亲自带上惟帽,坐了马车,带着人急匆匆出城去乌镇。
到了润生堂,她就直接叫人下去买专治疯病的丸药,人去了没多久却空着手回来了。
“大小姐,那丸药太贵了。”暗卫头子小声禀报。
余紫苑暗骂了声眼皮子浅,她外祖母当然要吃贵的药,不过嘴上却不紧不慢问,“不是给你五百两了吗?”
先前打听得一百两一丸的,五百两够买五丸呢。
“大小姐,又,又涨价了。”暗卫头子垂着脑袋,小声回答。
“多少?”余紫苑带着怒气了,就算涨价,大不了二百两一丸,也不是吃不起。
“一,一千两……”暗卫头子顶着余紫苑的一腔怒火,战战兢兢道。
“什么,这不是明抢吗?”余紫苑大喊起来,旋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深吸口气,又骂起来,“没用的蠢货,扶我下去!”
今儿这药铺要不给她个涨价的理由,她就叫人给砸了。
望着一个红衣女子气势汹汹从马车上下来直奔大厅,秦掌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里十分没底。
方才一个黑衣人来买“定魂仙丹”,他刚开口说一百两一丸,却被陆清雨一口拦截过去,改成一千两一丸,吓得他差点没有魂飞魄散:抢也没这么快呀!
他以为那女子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心虚得不得了,斜眼看着陆清雨,却见她状似未见,目不转睛地盯着医案看。
秦掌柜这下是骑虎下山了,稳稳心神,迎上前,“敢问姑娘是要看病还是买药?”
“听说你们药铺一丸药都卖到一千两一丸了?”余紫苑也不理会他的讨好,咬牙低声问道。
“是,姑娘,我们这丸药效果十分好,药材都是……”秦掌柜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解释,但余紫苑没让他再说下去,挥手打断了他。
“我不管你们用的什么药材,再是名贵的药材,也要不到这个价!”余紫苑恨恨瞪着靠门边坐着的陆清雨,心中明白了。
定是这该死的贱人让药铺掌柜定的价,前一阵子才一百两一丸,这会子突然翻了十倍,想干什么?
陆清雨看完医案,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就对上余紫苑喷火的眸子!
“是你啊?”陆清雨笑了笑,一双大大的杏眸滴溜圆,“你哪里不舒服?”
余紫苑本不想理她的,如今她主动问起来,余紫苑就把被她打一顿的怒火全都喷了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