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梅姨娘院子回来，雪晴心中终是有些难受。虽说梅姨娘只是个妾室，不过她那般光景，花一样的年纪便要凋零了，还撇下了襁褓中的幼子，又有哪个母亲真的忍心、甘心离开呢？她们姐妹虽说以后肯定是要聘出去做正室夫人的，但世间女子的命运，又逃得出多少去呢？

回看自己的母亲窦氏，也算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小姐，嫁到吴家书香门第，也算是门当户对。父亲素来尊重母亲，家中理家大权也是她掌握着，虽然有几房妾室，也都出身不高，越不过她去，况且父亲也不是那种宠妾灭妻不知轻重的人。饶是如此，外人看来幸福光鲜的母亲，就真的过得快乐吗？

慢说无子这个大缺憾，就算真的生了嫡子，她难道就能快乐了么？丈夫身边围着那么些莺莺燕燕，但凡对丈夫有些爱意的，又有哪个会不含酸嫉妒？整日里端出来的那副大度样子，不过装给外人看的罢了。其实她心底的悲伤哀凉，又能去向何人诉呢？

再想想自己，过几年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这辈子肯定不会再与蒲飞龙有任何牵扯，但是嫁给其他人，自己就会过得更好一些么？还是像母亲一般，假装幸福地过一世？

这么纷纷扰扰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竟是没有片刻睡着。第二日起来，眼圈子黑得吓人。新芽用煮熟的鸡蛋给她按摩了一圈，才算勉强可以出去见人。

如是又过了几日，便到了陈知府大公子娶亲之日。一大早，窦氏便着人去三个姑娘处帮她们装扮起来。此时雪琼已经搬出了花姨娘的院子，挑了雪晴旁边的一处院落住下了。

上下人等忙乱了快两个时辰，才算诸事妥帖。又匆忙吃了点饭垫了肚子，便坐着马车往陈知府宅邸赶来。

离陈府还有一个街道的距离，马车便被堵在了路上，前头一串的都是马车，还有许多青衣仆人穿插其中进行引导，想来是陈府的下人。

窦氏几个等了一阵，前头车马却是不动，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窦氏无奈，只好带了雪晴几个，并丫头婆子们，步行去到陈府。

走到陈府门口，却见门西边吵吵嚷嚷的围了一堆人，也不知道在干嘛。窦氏心感诧异，这知府公子的大喜日子，也不知道谁胆大包天在这闹事？陈知府却为何不派人驱逐了他去？

虽然好奇，却是不好前去围观，只悄悄遣了个婆子前去打探，自己带着雪晴等仍旧往陈府中走。门口有迎客的婆子识得窦氏，连忙迎上前来笑道：“吴夫人，您来了？这边请，我家夫人等您许久了。”

窦氏笑道：“还请妈妈带路。”便跟着那婆子穿过前院去到后院。金氏夫人见了窦氏，也笑着迎了过来：“你今日却是晚了。”

窦氏笑道：“刚刚巷子口堵了些时候，不然也早过来了。”

金氏道：“我说呢，你往常最是准时的。”又返过头去对身边的丫头说道：“银环，你去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下头那帮人又偷懒去了？今日这般的日子，再有偷懒的，仔细他们的皮。”银环应声下去了。

金氏又望向窦氏身后的雪晴三人，笑问道：“这就是贵府的三位小姐吧？个顶个的都是美人坯子啊。”

窦氏笑道：“夫人谬赞了，正是我家的三个丫头。说什么美不美的，倒是皮得很。”

金氏也笑：“这个年岁的孩子，就没几个老实的。呦，这是贵府的那对双生子吧？果然相像得很。”

窦氏回身招呼雪琼雪飞二人：“你们快过来给金夫人行礼。”

雪琼二人走过去，屈膝敛裾福了福：“金夫人好。”

金夫人忙让丫头扶起她们来，又褪下手上一对玉镯子来，递给她们：“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的。这是我日常戴的一对碧玉镯子，倒是和你们两个相配。”

雪飞连忙伸出手去，拿过来手镯，同时口中脆生生地道：“多谢夫人！”

雪琼望窦氏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方才称谢收下了。

金氏转头又打量雪晴：“这是贵府的大小姐吧？真是端方标致，不愧书香贵女啊。”然后自腰上解下来一个白玉压裙：“这是去岁我娘家兄弟送过来的一点年礼，送你带着顽吧。”

窦氏见那压裙晶莹剔透，花样精巧，看着就不是俗物，况且又是人家兄弟送的年礼，哪里肯收：“夫人快请收回去吧，没得折煞了她这般小丫头。”

金氏执意塞到雪晴手中：“值什么，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窦氏无法，只得代雪晴道了谢。雪晴将那白玉压裙揣在袖中，觉得甚是沉重，便趁无人注意，偷偷塞给新芽。新芽接了，悄悄地藏在衣袋中。

众人落座后，自有许多穿着精致的丫头来倒茶端点心。雪晴坐在窦氏身侧，正与雪琼两人讨论同看过的一本书。一个年纪略小的小丫头倒了茶水地给她，许是紧张，竟在递手的时候将手中茶杯带得一歪，眼看一杯热茶就要全泼在雪晴身上。幸亏一旁的雪琼眼疾手快，伸出手扶了一把茶杯。饶是如此，还是泼了些浓茶在雪晴身上。

那丫头顿时惊慌不已，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连连道歉。

金氏坐的不远，原陪着窦氏在说笑。见状立马走过来，关切地问雪晴：“可有烫着？不如让丫头们带你下去换套衣裳来？正好我的小女儿跟你年岁差不多，你换套她的衣服可好？”说着又转过头去吩咐丫头：“去拿套小姐新做的大衣裳来给吴大小姐换。”

雪晴看了看身上的淡紫色比甲，沾上茶渍着实明显，穿着确实不大得体。便对金氏点点头：“有劳夫人了。”

金氏一笑，招呼身后一个小丫头：“你来带了吴大小姐找个妥当地方换衣裳去。”那丫头应了一声，自在前头带路。

雪晴带上新芽，跟着那丫头往后去。

身后金氏呵斥那犯错的丫头，让人将她拉下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