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宏志给郑谨来电话的时候,看到郑谨短信赶来的“无业游民”顾杉正在帮庄妍办理出院手续。
庄妍是肺炎引起的发烧,虽然烧已经退了,但是原则上应该是要在医院检查休养两天的。可是意识清醒后的庄妍非常自我的并没有谨遵医嘱。
“我不想在医院闻这难闻的消毒水味儿,我家楼下有私人诊所,开两天药让小护士来我家陪我打吊瓶多滋润。”被顾杉带来的各种御寒外套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庄严自顾自的大放着厥词。
“你和郑谨,还真是亲戚,不知道你们一脉相承了什么不靠谱的基因。”顾杉紧了紧庄妍脖子上的围巾,没好气的开启了嘲讽。
庄妍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毛。
沉着脸挂掉电话的郑谨走进病房的时候刚好听到了这句话,接着说了句,“我和庄妍姐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名义上的亲戚。”
顾杉略一顿,突然有些尴尬的想起现在的郑家太太并不是郑谨的母亲,庄妍这个“舅舅”家的女儿,的确是和郑谨没什么关系。
并没打算无缘无故戳人伤疤的顾杉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措辞来。
郑谨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一句没意义的话,不怎么高明的往回找补了一句,“所以很可惜啊~我没能沾到庄妍姐的漂亮和聪明,不然姐你大概能更喜欢我一点。”
顾杉本来想借坡下驴,听到后半句明目张胆的调戏,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虚点了一下,“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顾杉修长的手还没来得及撤退,只见郑谨半眯着眼,眼角弯着笑意,用并不怎么诚挚却似乎蛊惑人心的语气轻轻的说,“我喜欢你的手,我可以握住吗?”
仿佛真的被吓了蛊的顾杉心脏似乎卡了一拍,呼吸一滞,整个人愣了一下。
随即庄妍咳嗽了一声,让顾杉收回心神,庄妍拉了一把顾杉,对郑谨没好气的说,“一会儿你不是还要去见易宏志么,赶紧送我们回家,然后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这败德行。”
这把轮到郑谨愣了,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
“刚听见易律师给你打电话了,我听你的语气是慢条斯理的,应了几声,还说什么联系你了什么的……离家出走的那熊孩子有下落了?”
“嗯。”郑谨捏着方向盘,“不过好像是没有回家,具体的情况我可能需要跟易宏志见过面才能知道。”
送走了病号,郑谨来到了易宏志电话里说的河边公园。
刚过下午五点,正常这个时候,易延朗还没有开始绘画课。天短的冬日里,河边公园已经罩上了略显沉暗的昏黄暮色。
寒气逼人的冷空气里,天色虽被夕阳映出绚丽的红色,但却一点也感知不到温度。
易宏志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肘撑着膝盖,正对着面前漆黑的河岸发着呆。
郑谨并没有惊扰那人,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延朗跟我说,你在这里教会他骑自行车。”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易宏志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郑谨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都是配备专用司机的易延朗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学自行车,可是自从不需要去康州美院画画之后,步行十来分钟就可以到达学校的易延朗认为司机专程接送有些浪费和多余,尤其是他那所学校的校门口总是异常的堵。
丝毫不介意自己即将“丢工作”的郑司机提议,如果易延朗骑自行车上学的话早晨起码可以多睡五分钟。
睡眠充足的少年当即否决了这项提议,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会骑自行车。
“如果没有人在车后座扶着的话,大概是不会学会的吧。”一向内向沉默的少年,不以为意的说了这句话。
当时的郑谨只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疑惑的易延朗还没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就听到他说,“我教你。”
易宏志盯着那河水,面无表情的说,“我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
“我以为,送他去好学校,给他良好的物质生活,就算对得起他了。却从来没有去关心过,他到底在想什么。我甚至……”易宏志的气息有些凌乱,他略呼了口气,假装平静的接口说,“我甚至不想见他,我不敢看他那张与他母亲太过于相似的脸。”
郑谨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来,侧过身对易宏志说,“介意我抽根烟吗?”
易宏志:“能给我也来一根吗?”
郑谨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来递过去,又递了一个打火机。看着易宏志点燃,自己也点上了。
“从来不知道您也抽烟。”郑谨略笑了笑,试图把话音放的很轻松。
“早些年戒了,因为他母亲讨厌闻烟味。”易宏志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一个烟圈,“他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因为家境过于悬殊,俩人并没有顺利的走到婚姻这一步,她似乎曾经反抗过,但是那个男人却突然离开了,俩人最终没能在一起。自觉被爱情背叛了的她理智的选择了现实,我们虽然是通过家里人的介绍,可我对她,可以称得上是一见钟情。我以为我爱她,她也会爱我。俩个家庭的融洽,很容易让人忽略掉她的真实想法。婚后我们俩在众人眼里,可以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是……”
压在心里多年的陈年旧事事隔多年突然翻开,像是掀翻一个埋在破败树叶下满是湿气的石头,易宏志觉得似乎被霉腐味骤然淹没以至于不敢呼吸。
易宏志再深吸了几口烟,接口说,“可是后来才知道,那个男人为了能够多挣点钱,为了能够让她可以维持和以前一样的富家千金的生活,一时步入歧途加入了非法组织。后来出了意外,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杀了,尸首剁成了碎块,沿着郊区被随意扔埋……据说到现在都没有找全。”
“这个案子最早是我手头的案子,因为需要联系家属,所以她知道是早晚的事……”易宏志没有再说,他不想回忆自己老婆因为别的男人而痛苦的神色,尤其是那痛苦,在自己面前是克制而压抑的。以至于让他都无法去安慰。
“所以后来易延朗的妈妈抑郁自杀是因为这个吗?”郑谨接口问,“易律师以前,曾经跟延朗说过这些吗?”
易宏志摇摇头,“他还是个孩子,我怎么会告诉他这些。但是延朗给我电话里说,他看过他妈妈留下的日记。”
郑谨沉默了。
果然,易延朗的母亲给他留下了些东西,恐怕那个房本也是他妈妈遗留给他的东西之一。
易宏志叹了口气,强行将自己从过往的陈年旧事和伤感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恢复了一贯淡然的面无表情,“延朗跟我说,他最开始离家的确是想知道我是否会来找寻他,但是现在他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想尝试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郑谨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试图压住自己的音调,最后还是失败的大声说道,“一个初中还没毕业的小屁孩,尝试什么不一样的生活?”
他以为自己是已经大学毕业了的庄妍吗?
“我答应了。”易宏志缓缓抬头,看向郑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