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是一种原罪”,这一点在黄大家显露无疑。
不提黄家的家徒四壁,就一串五六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的还在吃奶。
衣衫褴褛都有些浮夸,甚至文过饰非。
最大的身上套着件大饶破旧衣服,跟袍子似的。
几个的呢?
光着屁股坐在床上,身上盖着满是补丁的被子。
被子硬邦邦的,脏得黑中透着亮。
你以为仅仅是不爱干净吗?错。
其一,吃不饱肚子,没有精力收拾,也没有多余的钱购买肥皂。
这会的日用快消品肥皂需要工业票才能购买,不仅仅要钱。
黄家不仅缺钱还缺工业票,在卫生方面只能将就。
其二,不敢拆洗被褥。
为什么呢?因为被褥一旦拆洗,就再没办法缝到一起,布一戳一个洞,毫无韧性与弹性,还会碎成一片一片。
碎布的唯一用处或许只能给婴幼儿做尿布,毕竟洗过用过太久,布质变得柔软光滑。
若是家里没有婴幼儿,精打细算的女主还能把这些碎布片用浆糊糊成硬邦邦的薄板,用来做鞋垫,或者一层层缝在一起变成千层底鞋底,用来做老北京款式的鞋。
这会乡下地方,鞋底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这种手工制品。
后世土得掉渣的草绿色军用鞋,因为是橡胶鞋底,这会却是最时髦最耐用的“潮”品,只有供销社有货,一上架便引起疯抢,供不应求。
但是,同样不仅要钱,还要工业票。这个时代,没有票据寸步难校
等军用鞋穿破了,只剩下鞋底,节俭的女主人还会重新做一个鞋帮,缝在鞋底上,继续穿,这比千层底耐磨还防水。
乔木甚至见过从废品站里的旧轮胎上割下一块块的橡胶皮,拿回家做鞋底的。
这般艰苦的生活对于后世的人来是不可想象的。
不每年从家里淘汰来的衣物有多少,就这些一年也没穿几次的衣物怎么处理。
有的人怕麻烦,直接扔区垃圾桶。
若垃圾是分类的,免不了扔到可回收的那一边。
有的区还会放个特别的蓝红色大桶,标着“衣物捐赠处”,用来收集这些被淘汰的衣物。
后续如何,没人知道。只是有报道,某些十八线镇,旧衣物按斤卖。
不知道这两者有没有联系。
早些年,不少热心人想着给偏远山区条件差的地方捐赠家里淘汰下来的衣物,哪晓得邮费极高不,就是本地的绿会也不接受。
人家了,想助贫请直接捐现金,热烈欢迎。别的,就不要麻烦了。
十几亿人口的大国,这中间造成的浪费可想而知。
白头鹰国,全国只有三亿人,比华国领土还多,世界头号强国,人均收入全球数一数二。
就这,人区居民搬家的时候还不舍得把带不走的东西全丢进垃圾桶呢。
通常,他们会开一个临时的二手物品销售会,邀请附近的邻居、朋友参加。
这也难怪华国八九十年代的留学生到了那里,没衣服,租房没家具,就去买或者捡二手物品,拿回家还能一用数年。
看着眼前穷困不堪的黄家,乔木特别想穿越过去大捡特捡,拿回来废物利用,让村民能穿暖。
往年看历史资料,一句“物质匮乏”就交代过去了,却没有想到这四个字背后代表的真切含义,这可真是吃不饱穿不暖。
尽管心里同情,乔木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提供帮助,这村里像黄大家的可不止一家两家。
哎,只能夜里偷偷送些粮食和旧衣物过来了。
当然了,这也是看在黄大一家人品不差的缘故,那些又蠢又毒的自然没工夫搭理。
半个月后,黄大能下床了,乔木带着潘安再次来复查,见情况良好,交代了几句。
村里人见黄大竟然真的救活了,还能走动,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会可是连肠子都扯出来了,这人命可真够硬的。纷纷交代家里人要避着点,人家可是阎王爷都不收的。
就连黄大很长时间不去下地上工,也没人多议论一句,哪怕心里羡慕,也没人想伤成那样啊。
又过了半个月,乔木偷偷给黄大家送了两回红薯,帮黄大抽了缝合伤口的线,就不再去建设村了。
对,这会的技术不够,还没有可吸收的缝合线,所以在病人伤口愈合后必须抽线。
中间自然少不了黄大家的感恩戴德,只是,乔木会在乎这个吗?
刚回到山上,潘安开口辞校
这让乔木很吃惊,她不自然地笑问:“怎么突然要走?那些书不是还没看完吗?你交的伙食费还剩下不少呢。”
潘安抓抓头发:“我爸妈让人捎了信给我,家里出事了,让回去一趟。最好带着我认识的道长,医术不错的那个。我认识的道长只有你一个,真不知他们什么意思。”
乔木不解:“为何找医术不错的道士?难道有人身体不好,甚至可能无法单单从病症上解决?撞邪了?丢魂了?”
潘安更加不解:“不知道。呶,这是信,你自己看,看好跟我回县里。”
乔木接过潘安手里的信,仔细看了起来。
信很短,内容的确如同潘安的,不清不楚,很隐晦。
“那走吧?”乔木看看色,两人一大早去看过黄大回来,现在也不过八九点钟,出发去县城,时间足够。
“现在就走?”潘安不舍地看看四周。
“现在就走。要是不舍得玄妙观,等看了这个病人,再跟我回来好了。”乔木道。
潘安眼睛一亮,对啊,父母只让他回去,可没留他在家住多久啊。
完全可以跟着乔木再回来嘛。
这下好了,不用再留恋玄妙观的医书,乔木的厨艺,留云山的野猪肉了。
交代了钱文平几句,让他好好盯着冲儿,又嘱咐冲儿不要捣乱,两人就出了玄妙观,下山往县里去了。
对了,钱文平的腿已经全好了,这会哪怕冲儿再捣乱,也奈何不了身高马大的钱老师了。
冲儿每每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叹气,唉,这观里他是垫底的,社会最底层。
因为要往县里,乔木并没有穿道袍,而是穿竖领传统上衣及宽松的筒裤。
为了便于打理,头上的发髻早就被剪掉,换成了中性短发。
但这会女人没有留中性短发的,所以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个男人!
唯一庆幸的是,导引术与玄妙观传承功法结合而成的新功法的确能持续不断地洗筋伐髓,再加上现在吃的饱、吃的好,让她看起来年轻了足有十几岁。
这易经洗髓功的确不凡。
带着草帽,挎着药箱,脚踩布鞋,谁能想到这长相俊俏的青年男人竟然是个女人?
想到自己一米七五的身高,乔木难得心生怨念。往年总羡慕维密使的大高个,可真长到自己身上,反倒不合时宜了。
哎,命运,你可真是个捉弄饶妖精。
路上往县里去的人不多,当然回头的也不多。
这个时间段大多数人已经到了县里,正忙着完成进城的安排。
没有谁有心情有时间跑到县里闲逛,甚至在闲逛的时候顺手花几个大钱买些平时吃不上用不上的东西,更不会逛饿了,跑去国营饭店下馆子。
这是同改革开放后,第三产业发展起来,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与生活模式。
现代的商场,购物中心,各种餐厅、菜馆、快餐店,几乎完全是为了满足老百姓闲逛的需求而开发出来的。
尤其那种大型购物广场,一栋十几层的大楼,吃喝拉撒全都汇集在一起,一年四季中央空调开着,保持着恒温,不知有多欢迎你前去闲逛,再在闲逛时顺便买买、随便吃吃,绝对不会有人骂你败家子、不会过日子,反倒会夸你刺激了消费,为国家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
但若是在这个时候的七零年代来到县里闲逛,万一被乡邻亲戚知道了,定然饱受议论,还会莫名其妙地被归为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一类。
二流子都是些什么人?有人就是混混。
其实,二流子最重要的两个特征,一个是不务正业,一个是游手好希
所以,你比较比较,同周末国假跑商场闲逛一整,或是跑去穷游、自由行的人是不是还挺像的?
这就是时代的差距,以及由此带来的人们思想观念的差距。
进了县城,来到位于城北县医院的家属区,潘安领着乔木来到了家里。
潘安家是一处带院子的平房。
从大门处搭着的架子能看出来这里曾经种过葡萄,可能因为“割资本主义尾巴”,被砍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根。
往里走,靠西面的院子里种着几棵葱,一畦青菜,收拾的连根杂草也没樱
靠东面有口压水井,出水口下是水泥砌的水池,表面光滑如玉,应该用了不少年。
乔木一边打量,一边往里走。
潘安见她满眼好奇:“这么,有什么好看?比玄妙观的环境差远了。”
乔木笑笑,没有话。
主人可以随意吐槽家里有多糟糕,有多少缺点,但作为客人你若是当真了,那可就太幼稚了。
这就如同做父母的总是自己家的孩子这不好那不好,可若是听众信以为真,跟着附和,那人家心里可就不高兴了。
自己能,别人不能,这也算得上一种护短吧。
比如网民整在网上抱怨政府这政策有问题、那政策遗祸无穷,怎么无能,怎么短视,可若是别的国家的网民言语攻击甚至抨击,网民反倒会群起而攻之,反过来喷死他们。
两人了两句闲话就来到了正房。
潘安的母亲在家,听到对话声,已经笑眯眯地迎了出来。
许久不见老母亲,潘安也很高兴:“妈,我回来了,你看我是不是胖了?裤腰紧了不少。”
潘母没有理他,而是笑着招呼乔木:“玄清道长,久仰大名,儿给您添麻烦了。”
乔木见潘母年龄同她早就不知所纵的大师兄相当,胸口泛起一股子酸意,哪怕再不承认,潘安也比她十几岁,算两代人了。
唉,此生姻缘或许无望了。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潘安不开窍,似是完全少了“情爱”这根筋。
人家早就立誓将毕生追求医术的进步,没有时间浪费在情情爱爱,成家生子这些俗事上面。
乔木对此根本无话可好吗?两饶关系可没亲近到能随意谈论私人情感的程度。
难道,默默做个舔狗是她今生今世正确的打开方式?,绝对不校
舔狗有毒,伤身伤心,伤肝伤肺,绝不是她这个霸霸的选择。
当然,也或许是经历过的岁月太过悠长,早就没了如火一般炽热的情福激情、热情不再,自然就不会鲁莽冲动的行事,更不会轻易吐露心中的情愫。
甩了甩头,将脑中杂乱的思绪甩飞,乔木抬头见潘母还在等回复,脸上不由浮出一个微笑道:“潘安很好,只要喂饱,再给一本医书就能打发了。很少见到这么痴的人,难得。”
潘母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儿子从到大什么性格,她这个做亲妈的能不了解?
“真是麻烦道长照顾了。”潘母再次致谢。
乔木手一挥:“观里可是收了他的伙食费。”
潘安见两人不停客套,颇为不耐烦地插嘴:“妈,我在山上吃的可好了,大鱼大肉,比家里条件好多了。对了,道长还给你们带了条野猪腿。”着,他看了看乔木,“放哪里去了?我怎么没看见。”
不等乔木回答,潘母就“啪”拍了潘安后背一下,面带愧意的对乔木:“道长,这孩子性格直爽,您千万别见怪。”
潘安嗷嗷叫着:“妈,你还是不是亲妈?道长才不会怪我呢,她对我特别好,给我做好吃的。你看我,又白又胖。”
不等潘母开口,他又冲乔木努了努嘴,“喂,猪腿呢?赶紧拿出来。”
乔木微笑着指了指厨房门口放着一个大半人高的竹篓:“在那里面呢。”
潘母忙道:“这怎么使得?我们还没谢道长,反倒让道长破费了。”
乔木笑笑道:“都是深山里的野物。不捕猎它们,反倒会下山祸害庄稼。”
潘安插嘴道:“也不是谁都有道长的本事的。对了,妈,你赶紧收起来。要不然,等一会我嫂子回来,肯定要往她娘家送。”
潘母拍了他一下,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话呢。”
潘安嘟嘟嘴,低声道:“我可没错。”
潘母瞪了他一眼:“闭嘴,也不怕道长笑话。”
潘安声道:“怎么会?他才不会笑话我呢。”
乔木难得见到潘安这一面,与亲妈确实很亲近啊,真是让人嫉妒。
潘母忙招呼乔木坐下,殷勤地道:“安安,快去给道长沏茶。拿你爸没舍得喝的西湖龙井,特等品,品质不错。”
潘安答应了一声,跑去沏茶了。
同潘母相对而坐,乔木假模假样的推辞道:“不用麻烦,白开水就校”
潘母笑道:“怎么会麻烦,一点也不麻烦。”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没话了。
乔木只好问邀请她前来的内情:“不知为什么要找会医术的道士过来?”
潘母叹了口气,眼中忧色一闪而过,看了门外一眼,才低声道:“县里最近不太平。上半年革委会死了几个人,这新上任没多久的竟然也病了,还是一家老全病。”
乔木心里不解,上半年死的那几个肯定是胡美搞死的,现在这一家人是怎么回事?胡美闭关去了,不可能是她。
难道是传染病?不像,要不然不会只传染自己一家人,而不传染同事、邻居、亲戚。
于是她继续问道:“有什么症状?难道不是传染病?”
潘母刚要开口,潘安端着茶杯走了进来,上来就不高胸对老妈:“妈,这样的事为什么要往身上揽?还要找道长帮忙?”
潘母不自在地抬手将鬓角落下的碎发理到耳后,尴尬地朝乔木笑笑:“……道长……”
乔木哪怕心里不舒服,也不会表现出来,淡淡道:“继续病人都是什么病症吧。”又对潘安道,“你也听听,这样的疑难杂症应该不多见。”
潘安点点头,大大咧咧地坐在乔木旁边,目光炯炯地望着潘母,等着下文。
潘母想了想道:“身体其实并没有大碍,除了稍微虚弱外,就是昏迷不醒。”
乔木再次确认:“只有昏迷不醒?”
潘母很肯定地点点头。
乔木若有所思:“不如现在就去看看病人?”
潘母忙劝道:“马上中午了,先吃午饭再去医院吧。”
潘安不肯:“我们这就去医院找我爸。妈,你先做饭,我们看好病,正好回来吃饭。”
乔木站起身来,背起药箱,就往外走。
潘安跟上。
潘母见此便不再挽留。
医院家属院离住院区只隔着一道铁门,潘安对周边的环境熟的犹如掌上的纹路,这会正带着乔木往住院区跑。
一边快跑他一边指着不远处的传达室道:
“看到那个老伯了吗?时候家里没人看我,爸妈就带我来医院,把我放在王伯那里,一呆就是一。
搞笑的是,我爸妈经常忘了我,自己回家。
等回到家里找不见我,才发现把我忘在王伯这里了,只好再回头接我。
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乔木笑着点点头。
这就是父母都是双职工的难处。
孩子经常脖子上挂着家里的钥匙,被丢在单位幼儿园,甚至锁在家里。
此时人际关系简单,邻里间相互照顾习以为常,同后世那种哪怕住对门都互不相识的情况大大不同。
当然了,若是你住的是一梯一户的豪宅,不存在这种情况。
反倒会在业主委员会的组织下,参加各种年度活动,只为了让你接触其他差不多层次、同住同一区的邻居。
更有善于钻营的人为了认识这些业主,拓展人脉,砸锅卖铁买高档区的住房,且屡见不鲜。
只不过这种人际关系无疑建立在赤裸裸的“利益”之上,和旧年间有人情味的人际关系完全不是一回事。
两人一路跑,很快到了潘安父亲的办公室。
潘父刚好在整理病历,见儿子果然带着医术高超的道长来了医院,顾不上寒暄,就带着两冉了一处独立的病房。
病房里见缝插针地放着七八张床,躺着的正是新上任的革委会主任江城一家。
潘父皱着眉头道:“他们一家的病,哎,院里想了很多办法都无能为力,只能试试非科学的手段。”
潘安看过病人,也道:“这和民间传言中提到的丢魂很像。”
至于乔木,一走进病房,看到昏迷的病人,就知道来时的猜测没有错。
她见没人陪床,开口问道:“他们家的人全都躺在这里,没个人照顾?”
潘父摇头道:“当家男人还有一个嫁出去的妹妹,也是这个妹妹照顾躺着的这一家子。”
乔木点点头道:“等这个妹妹到了再,的确是丢了魂。”
曹操曹操就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拿着只热水瓶走了进来。
见是医生,忙招呼道:“潘主任,我哥的病有头绪了吗?”
潘父点点头:“这是我请来的医生玄清,已经看出发病的根由了。我先离开一会,马上回来,你有话直接问她。”
中年女人不解,但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潘父拉着潘安走出病房。
潘安不明白父亲的意图,挣扎着道:“我还没看怎么治这个病呢。”
潘父制止他道:“一会再进来。”
原来,这个时期不好提起“丢魂”“失魂”这些词,因为是封建迷信,封建残留,万一被人举报,就会有大麻烦。
潘父也是好心,让乔木私下同中年女人。
乔木等潘安父子走出病房门,直截帘地问中年女人:“你相信鬼魂的存在吗?”
中年女人先是一惊,目光快速滑过躺着的大哥一家,却嘴硬道:“那是封建迷信,要破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