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会画画,而且在自家老巢入口附近,直接开了画展。
这事儿周令时一开始是觉得匪夷所思,之后是震惊甚至有些震撼。
这会儿看完了,跟着林朔继续往前走,他心里又开始有些复杂了。
他跟雪人,是有血海深仇的。
因为他之前的大师兄郑南山,在他观念中,就死在雪人手里。
大师兄对自己,可不赖。
虽然当年周令时拜入吴天南门下的时候,郑南山已经出师三年多了。
在吴家学艺的时候,周令时只是听说过这个大师兄,没见过面,更没什么交情。
后来他自己也出了师,男怕入错行,混得越来越差。
不仅仅是他周令时,同门几个师兄弟,都混得不怎么样,后来大多改行了。
也就只有郑南山,据说在喜马拉雅山一带活动,混得风生水起。
周令时当时实在是没辙了,这才带着老家几个弟兄,前来投奔这位大师兄。
原本他没想太多,只是想在大师兄手下混口饭吃,饿不死就成。
结果郑南山见到周令时的第一面,双方互报门槛几寸、门前什么柳、院后什么花,那是一模一样。
见到周令时这个同门师弟,郑南山当时四十来岁,说起自己恩师吴天南,这汉子哭得就跟泪人一样。
他说自己营生不光彩,对不起老恩师的苦心栽培。
等问明白了周令时的处境,这位大师兄红着眼圈咬着牙,一出手就是五根金条,外加十六条枪。
这些还不算,他还给周令时让出了一大块地盘。
从此喜马拉雅山区南坡一分为二,东边郑南山说了算,西边是他周令时的。
别说师兄弟,就算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都未必能像郑南山这么地道。
所以这个大师兄,周令时如今哪怕换了师门,心里也是认的。
有时半夜里想起这个人来,鼻子那是一阵阵发酸。
他不能就这么白死了,而且死得还那么惨。
自己临走之前,一定要报这个仇,将杀害他的雪人碎尸万段。
……
如今周令时改投名师,有师傅林朔在,又一起进了这个地穴,为师兄报仇的事儿其实十拿九稳。
可在看完那些壁画之后,周令时脑子里就有些乱。
首先,这个雪人,在智力和行为上,其实是个人,并不是他以前认为的畜生。
其次,画上的内容他看了。
那个蓝眼睛的女人,只是跟师傅和未来师娘一说一笑的事儿,他其实没往心里去。
可之前有一幅画,他记住了,那上面有九个雪人的尸首。
尸体上的伤口,一看就知道,那是枪伤。
偷猎者干的。
雪人部落,几乎被偷猎者灭了族。
目前剩下这个雪人,说不定就是这世上最后一个。
在这儿苟且偷生几万年,最后还是没跑了。这东西,其实已经快死绝了。
它之所以针对猎人,也是为了替自己族人报仇。
这么论起来,这其实是冤冤相报。
但不管如何,这个雪人杀了师兄,周令时肯定不会放过它。
只是现在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
不过他很快也想明白了。
反正是最后一个了,怎么死不是死呢?
死自己手里,比老死病死强,至少没那么窝囊。
就这么想着想着,周令时跟着林朔,又往前走出不少路。
他手上的火把,是刚才临时应急做的,松脂抹得不多,眼下已经快熄了。
刚才林朔说雪人就在前面等着,结果走了这么一会儿了,没啥动静。
于是周令时问道:“师傅,不是说就在前面吗?咱已经走了三四里地了。”
林朔没有回头,依然慢慢地往前走,说道:“就在五分钟前,你目前站得地儿,雪人待过。”
“哦?”周令时问道,“这么说,它这是在逃跑?”
“可能是逃跑,也可能是引诱。”林朔说道,“其实刚才那些画你也看到了,右边中间那十来幅,说明这个雪人对付我们人类,手段是非常丰富的。这个山洞到底什么情况,我们还没完全摸透,不能着急,慢慢来。”
“嗯。”周令时应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发现林朔的身形忽然停住了。
周令时差点没一头撞上去,赶紧止住自己的身形,还没等开口询问,只听林朔快速说道:“念秋,听一下!”
周令时再一扭头看身后的nne,只见这个女子已经把侧脸贴在洞壁上了。
“有东西,正在朝这里接近。”nne前半句很说得很稳,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速度很快!”
说完这句话,她双手往自己衣兜里一探,手上已经戴好了一双深红色的皮手套。
周令时回过头再看前面,发现林朔也已经抽了一支箭矢捏在手里。
作为一个老猎人,周令时这时候马上警醒过来,思路很清晰。
手上的火把已经快熄灭了,师傅和苏家主能耐异于常人,黑暗中依然可以战斗,但自己和章家主不行。
于是他先不去拔别在腰间的匕首,而是拿出来手电筒,先扭开来,确保这里有亮儿。
把右手上的手电筒交到左手,左手手心捏着即将熄灭、但还没熄灭的火把,中指和无名指两根手指夹住了手电筒。
等腾出右手来,周令时这才向自己的腰间探去。
右手刚刚碰到匕首的刀柄,还没拔出来,却只听林朔快速地说道:“来的不是雪人!鲸油!”
林朔的预警和指示简洁明了,周令时一听就明白了。
他右手就不拔匕首了,而是把塞在腰带里的鲸油掏了出来。
然后,人就愣那儿了。
因为他目前左手举着火把和手电筒,现在情况有变,可左手是不能动的。
他要是乱动,光亮就会乱晃,这是猎人遇袭的时候非常忌讳的,扰乱己方视线。
目前他能动用的,只有自己的右手。
可他腰带里塞着的鲸油,那是章进临时分给他的。
那样子,就像是连壳切开来的一半熟鸡蛋,右手拿是拿得出来,但却没办法往自己耳朵眼儿里抹。
其实这种事的轻重缓急,他平时分得清。
这种节骨眼,什么都是虚的,自己保命最要紧。
只是现在自己刚认的师傅在眼前,就借着他手里的光亮看着前方。
他不想掉这个链子。
脑子里两股念头这么一打架,整个人就僵了一下。
等再明白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周令时忽然就觉得,自己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就好像有一只手捏着自己的心脏,慢慢地在使劲。
于此同时,头痛欲裂,像是有两根钢钻,从自己两边耳朵眼儿往里钻。
张嘴想喊,喊不出声来。
整个人难受得就想在地上打滚,其他什么都不想做,也做不到。
周令时心里是万念俱灰,心想完了!
这种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
五年前,在海拔六千多米的雪线以上,他就曾经经历过。
那次,自己十七个兄弟死于非命。
这段经历,对他而言是一场不敢去回想的噩梦。
而现在,一个冷不防,噩梦又降临了。
白首飞尸,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