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十,算卦的先生说,这日天地德合,宜嫁娶。
两月前,圣上一封圣旨,特封金州随府二小姐、青羽营之主随念,为倾羽郡主,赐婚宁安王苏寻。
随念接到这个旨意时,人还在青羽营,正同一帮兵油子比箭。待她接完旨,也没人在乎输赢了,满营都炸了锅。
“爷,这回你可终于能嫁出去了。”
“这不开玩笑呢,皇上赐婚,这回总没人敢退了。”
“爷,你要嫁了人,可别整天自称爷们儿了,男人不喜欢比自己还爷们儿的。”
·······
随年捏了捏手中的圣旨,气沉丹田,“滚!”
为何用上了“终于”二字?
只因前前后后,随念已被退了三回婚,成了金州老少妇孺都津津乐道的“美谈”。
此刻她人已入了青州。
开弓没有回头箭,随念领着青羽营,自是比谁都明白这句话。她静静呆在轿中,等着那个娶她的人来踢轿门。
今日送她入轿前,张嬷嬷千叮万嘱,南部有踢轿门、丈夫抱着媳妇出轿的风俗,切不可忘了。
苏寻一身红衣,丰神俊逸,站在轿门前,脑中想起今晨常缺说的话。
昨夜常缺从距青州城五十里外的祥和镇快马回城。到镇上时,马突然失了控制,险些踩到一个孩子,恰好被一路人救下了。那人是个女子,救了人不算,还一刀劈断了一条马后腿。出手又快又狠,是个练家子。
问他那女子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常缺抓耳挠腮,只隐约记得,那人耳后刺了个好似莲花的印记。
北部皆信奉佛教,且因莲花代表着女子的冰清玉洁,北部世家大族的女子均遵此风俗。若他估摸得不错,那女子,便是这轿中之人了。
随家一门,自陈太祖起,便在北地参军。随念之祖随荫之,官至镇北将军。随念之父随喻领北地六州,手握四十万大军。
随家本是个香饽饽。可自随老将军死后,随家在北部的权势江河日下,全靠随念的哥哥在军中一力苦撑。随念也不差,在军中也一路坐到青羽营之主,也着实令人叹服。
可这也正是她被退婚的因缘所在。
娶妻么,谁也不愿意娶个自己打不过的。可他大概无所谓,因他染病多年,大抵谁也打不过。
随念在轿中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踢轿门。估摸着,莫不是新郎官头一回娶亲,忘了迎新嫁娘这一茬了?也不知外头还有人没人。
于是她略咳了几声。好歹来个人给她点提示,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
这声咳嗽,让苏寻终于回了神。带上那副惯有的温柔笑意,低声说道:“本王身体抱恙,可能不太抱得动。能否请郡主自行出轿?”
语调温柔,但却有股子冷淡。
传闻宁安王苏寻,常年抱病在府,想来传言不虚。不过这要让她自行出轿,怕是会被嬷嬷骂到往生。
随念亦低声回道:“那可不行,坏了风俗不吉利。不过,待会儿你抱我的时候,手上不要太使力。我抱着你的胳膊提气,你能省不少力。”
说着踹了一脚轿子,弄出些声响,权当他踢了轿门。随后立即轻轻撩起轿帘,直接抓住他的胳膊。
好吧,其实是脉门。
虽说他并非习武之人,但随念这么一捏下去,也能让他痛得欲罢不能。
但他好似浑然不觉,俯身贴过来,在随念耳边柔声说道:“如此,那便有劳了。”说完便伸手将随念抱起来了。
贴近了听,他的声音更好听了。清亮又轻柔。
随念怕他真将自己摔下去,赶紧揽住他的脖子,手肘撑住他的肩,人往他怀里靠,尽量减轻他手上的重量。
若他敢放手,也能就地回他个驴打滚。
两人因着这姿势,靠得极进,厅前观礼的人都忍不住偷笑。常缺和常言却在一旁看出些端倪,但见苏寻满面轻松,便未有动作。
进了正厅,苏寻便将怀中之人轻轻放下。一旁的喜娘,忙迎上来扶着新娘的手,将她一路扶进了厅前。
青州城的达官显贵早已候着了。不管这宁安王脸有多冷,皇帝赐的婚,这个面子是要给的。
随念的哥哥随年,早被引进厅内,坐了主位。
众人便见:身居主位之人,一身冷峻;身着喜袍之人,一身清冷。两人身上,瞧不出半点喜气。
好在喜娘是个见过世面的,着乐者吹吹打打了一会儿,场面终有了些热闹。
待随念站定,喜娘便退到一旁,开始执礼:
一拜天地,天地为证,万物为媒;
二拜高堂,领父母至亲之命,结两家永世之好;
夫妻对拜,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此二佳人,值逢佳期,约为婚姻,见信于宾。愿尔同心永结,子孙满堂。”语毕,周围一众多子多福的嬷嬷,便将瓜子、花生、枣等吉物往一对新人脑袋上方抛,密密落了一地。
随念不合时宜得想到,还好自己戴了凤冠,不会被砸到。
没多会儿她便被推进了喜房,一听见关上了门,随念立马掀了盖头。瞅了太久红盖头,现在看哪儿都带点儿绿。使劲眨了眨眼睛,往前边桌子一坐,拈起一块糕点,刚想往嘴里送,就冷不丁被嬷嬷拍了一下。
一块精致的糕点下了地,随念咂咂嘴,觉得有些可惜。
“嬷嬷!”
嬷嬷冷着个脸,比她更不满:“姑娘,你在自个儿家犯浑就罢了,这可是宁安王府,你可是宁安王妃!”
“可宁安王妃饿了。”随念换上一副惨兮兮的表情,虽然卖惨时时无用。
果不其然,嬷嬷不为所动。
“不成,这南部的男子就喜欢窈窕淑女,杨柳细腰。这件嫁衣可是贴身做的,再吃可就塞不下了。”张嬷嬷铁了心不理,朝门外唤道:“秋果儿,”那丫头立马蹦进来,“看着你家郡主,让她不准再吃东西。”说完便转身出门去看点嫁妆去了。
随念默默揉着肚子。侧眼却不意看到铜镜里自己的模样:脸上晕开的胭脂绯红,唇上抹了更红的唇红,嫁衣自然也是红色,配了金丝线绣成的金莲。头上是闪耀夺目的金钗,颈间是镶玉的如意金项圈。
这哪里嫁人,简直是送礼。
忍不住叹道,“真是贵气逼人呀!”
果儿打着手势比划道:可不是么。连大爷都说,以郡主在金州城里的名气,不打扮得贵重些,极有可能被退婚。”
大爷,也就是随年。随念翻了翻白眼,真是亲哥。
随念朝果儿使了个眼色,悄声问道:“东西藏好了么?“
果儿自信地点了点头。
出嫁前,随念便着果儿将一些寻常的金银玉器拿出去典当了,嫁妆里有一小半儿都是银钱。银票和金银珠宝混着装,倒也没让随行的人看出端倪。若让嬷嬷给发现了,又得被念叨半宿。
随念安了心,撑着脑袋,合上眼,准备歇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