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僻静,离锦州城却不远,又属郑之焕直管,倒是个给他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没多一会儿,来了好几辆马车,一车米,一车水,两车大夫。
苏寻亲自坐镇指挥,搭粥棚的、烧水的、搭诊室的,清理尸体和活人的,有条不紊。
“尸体四十五具,还有六十七人活着。”
“把镇子空着的屋子打扫出来,再逐个诊治,有病的和没病的分开。”
“是。”
随念也不去打扰,左右无事,便带着夏月四处看看。
“郑之焕不是说,有个跛脚僧人,在此处赐了一口井,怎么没瞧见?”随念转来转去地着,却忘了留意脚下。左脚踩着个石砖,被轻轻崴了一下,身子顺势往左边一倒。
怎奈一旁似乎是个深坑,这一倒,竟跌落了进去。好在她反应够快,跌落的同时右手及时抓住了石砖的边缘。
夏月急急拉住随念,躬下身子,一脚蹬住石砖,脚下使劲,“起!”随念借力提气而起,却差点没有站稳。左脚似乎被扭伤了。
待稳了稳身形,松开了夏月的手,“看看是不是口井?”
夏月扒开上面覆着的杂草和枯木,终于看清了,“是,井壁很浅,大概是被人推了。”
“去叫两个人过来,把这口井打理出来。”
夏月领命而去。
苏寻瞧见夏月独自一人,皱了皱眉头,“王妃呢?”
“镇子后头果然有口枯井,王妃让叫些人过去,将井给打理出来。”夏月想了一下,补了一句,“王妃扭伤了脚。”
苏寻皱眉,“叫上大夫一同过去。”说完,自己也朝镇子后面走去。
远远看她傻站着,倒是看不出来脚受了伤。缓步走过去,“既扭伤了脚,不坐着歇歇,站这儿做什么?”
随念早听见有人靠近,“在琢磨是哪个缺心眼把井壁给敲了。”害得她扭伤了脚。
苏寻牵过她的手,扶她坐下。捏着她的脚脖子轻轻转动了一下,抬眼问她,“疼吗?”
“一点点。”她受过很多伤,这点扭伤,实在算不上疼。
“你这么个样子,你哥哥是怎么放心让你上战场的?”走路都能摔。
随念觉得他又在瞧不起人,昂首回道,“自是因为我武艺超群、身经百战。”
没多会儿,夏月带着侍卫和医者来了。大夫听说是王妃受了伤,心中甚是惶恐。好在仔细瞧了半宿,实是小伤,“王妃这伤,将养几日便好了,无碍。”
“怎么还叫大夫过来了?”她知道伤不重,没让夏月去叫大夫。
“王爷吩咐的。”
随念笑意宴宴,心里甜滋滋的。
打点完这里的事,已是傍晚时分。苏寻让常缺善后,带上随念,先回了郑府。
如今这府上,郑家的人,倒是一个都不在了。苏寻也不见外,直接当成了自己府上。
用晚饭时,随念想起一桩事来,“这锦州太守空出来了,你打算让谁上去?”
苏寻睨了她一眼,“天下百官,均有皇上裁定。这样的话,不可再说。”
“这不没外人么。“随念哼哼唧唧,一屋子就这么六个人,黎南、夏月、果儿、徐大夫,“诶,常言和尹陈还没回来?”
“嗯,去请人出山了。”
“谁?”
“锦州下一任太守。”
随念一口饭卡在喉咙。这位大爷不让人说,倒是直接做了。
苏寻很贴心地为她盛了一碗汤。
“我认识吗?”随念就着汤咽下了梗在喉咙的饭菜。
“他久居山中,你应该不认识。”今日透支了些体力,吃了没几口,他便觉身子乏得很,“你近日也小心些,白罗寨应该不会就此罢休。”
随念看了他满脸的疲惫,点头如啄米,“你去歇着吧,万事有我呢。”
有你方才不放心。这句苏寻没有说出口,却转头嘱咐常缺,“去,吩咐吴主簿,让他今夜将锦州一半的兵刃弓箭都运到我这院中,拾掇屋子安置。如若办得妥当,我可饶他一命。若是办不到,你就用他的项上人头祭旗。”
随念却听出了些门道,觉得疑惑非常,“白罗寨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若依着苏寻的安排,这帮人大概是想起兵谋逆。
“他不会,但他身后之人会。他想要我的命,而我想要剿灭山匪。”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可随念感受到了深深的凉意。
苏寻并未多做解释,他身体愈加不适,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调了五百将士在郑府护卫,这么多人没有办法瞒住那人的眼线。如此,想要赢过山上十倍之众,想来还有些勉强,但……”
随念知道他想说什么,“好,我晓得了。交给我。”
苏寻为她如此果断得回应愣了一下,原以为,她会有很多问题。只是他确实有些累,“尽力即可,如若败了,也无妨。”山上的部署还未定,他也无十足把握。若实在无法,届时逃命便是。
随念不想他思虑太多,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黎爷爷给的虽不是亲军,但也是精锐。这一仗,我们还是有胜算的。你去歇着吧,今夜我们先筹谋,明日我再同你商议。”
“有劳。”
随念心中念白,跟她还客气什么,以身相许就好了。
待苏寻回了房,夏月才问,“为何不直接将那五千士兵调来防卫?”还要如此以身犯险?
“自然是想请君入瓮。”虽然不知道他和那人有什么过节,但看这样子,苏寻是想利用那人欲除他而后快之心,达到将白罗帮一网打尽的目的。兵行险招,以身作饵。
从用兵的角度,如此倒是比攻上山难度要小些。不过兵力悬殊过大,却实在是个问题。
随念沉默了一会儿,吩咐果儿,“去把黎南和徐大夫给我叫过来,小常侍卫应该也回府了,让他也一并过来。”
黎南是打着哈欠进来的,一进门便口无遮拦,“哈~我说你讨好心上人,可别让我来卖命呀。”话刚说完,腿上就被踹了一脚。
“你家的兵,你不心疼?”
黎南抹一把脸,“疼。”不仅心疼,他腿也疼。
徐元道进门时倒是神采奕奕的。
“徐大夫,我还是有一事不明,为何王爷如此笃定,白罗寨一定会来围攻郑府?”
徐元道早料到她想问什么,“因为机会难得,也因为那人着实狂妄。王爷放五百人在此处,就是为了激那人前来,这就像是一封战书。而那人也必定会来。白罗寨只是那把裹挟着仇恨的刀,而执刀之人只有一个目的——取王爷性命。”
随念眯起眼睛,不打算再和他捉迷藏,“那人是谁?”
想来迟早都会知道,徐元道也没有隐瞒,“说是一个人却不恰当。“他略顿了一下,才沉声答道,”是秦家。“
见随念还要再问,赶紧摆摆手,”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至于其中恩怨,你还是去问王爷吧。“
果儿最恨听故事听一半,毫不留情得对着徐大夫翻了个白眼。
徐元道有苦难言。偏始作俑者还在屋里睡大觉。
随念不再追问,“虽然秦家的目是王爷,但锦州百姓的安危也不可不顾。为万全计,明日便将全城百姓安置起来,派锦州城防守卫军护卫。凭他几千兵力,想要霸占这锦州城怕是不能的。再来说,引军入瓮之后,我们的目的是剿灭余贼。”如何剿贼才是他们要解决的难题。
“还有保护你家王爷。”黎南补充。
随念面不改色得点点头,“没错。但我们要以五百将士灭掉十倍之敌,是不可能的。对手的意图我们已经知晓,他们多半会分兵守城,拖一拖城外的黎家军。”
徐元道赞同,“没错,他们的目的就是在我们援军来前,杀掉王爷。”
“所以,我们要制定计划,如何用最小的伤亡换来最多的时间。”
“此处屋宇众多,敌众我寡,最好分而制之。”黎南终于摒弃了他吊儿郎当的姿态,开始认真起来。
“可以用陷阱、用弓箭手、用埋伏。可即便如此,敌众我寡的差异,仍旧悬殊。”随念皱起了眉头。
徐元道却抖擞了精神,“啪”得甩开扇子。确定吸引了众人目光后,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用毒。”
“毒?是不是太阴损了?”黎南在江湖上浪荡惯了,不习惯这种套路。
徐大夫不以为然,“那是盗匪,还是既谋人钱财、又图人性命的那种。再说,我说用毒,又没有说用剧毒。”说完,又开始翩然挥扇,作翩翩公子状。
随念倒是很认同,并补充道,“毒最好在将他们全引进来,且切分开来后再用,既聚又散,方能一网打尽。”
“嗯,有道理。”这半个徒弟着实收得不错。
“那便这样了,具体细节,待明日王爷敲定。”随念也禁不住打了个哈欠,果然安逸日子过多了,容易上瘾。
“明日还要早起练兵,夏月和黎南你两个都要做督军,也早些歇着吧。”
“慢着,”黎南却跳了起来,想到个要紧事,“说了半天,我们在哪儿练兵呢?”再如何精锐,也得花时间部署部署吧。
随念一拍脑袋,还真是把重要的事情忘了。她领兵生涯却还没遇到过如此问题。拉出去练吧,容易被偷袭,就在这院儿里练吧,却又施展不开。
一直沉默的常缺却突然说,“其实这府门口倒是挺阔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随念朝常缺的肩上捶了一拳,“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就这么定了。明日练兵。”
“得嘞。”黎南吊儿郎当得走了。
徐元道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犹犹豫豫了半天,方才道,“其实,此役最危险的莫过于王爷,他若落到秦家手中,定是被挫骨扬灰的下场。我也劝过他,可他执意要兵行险招。”
随念看着他难得正经的神情,掩下心中惊异,笑了笑,“既是我相中的夫君,定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去。徐大夫且宽心。”语气戏谑又郑重。
徐元道点头致谢。
“查清楚了吗?”派了十余个探子,细细查了四五日,今日也该有个结果了。
“回公子,宁安王当日的兵力约有五千,看军械和行军风格,应该是黎家的军队。”
秦淙转着手上的扳指,冷笑,“得了个随家,还真就敢胆大包天。”
“属下跟了一路,他们驻扎在锦州城外二十里开外的地方。宁安王调了五百将士在郑家的宅子周围护卫。”
秦淙并不意外,“呵,他是想引我上钩呢。可他有这个胃口把我吞了么?”眼中露出些兴味,好似遇到了十分好玩的事情。又问道,“其他人呢?”
“前两日郑之焕自尽了。黎家的小公子和王妃的那位贴身侍卫,去了琼安镇的琼礼山,其余人都在府里呆着。”另一人上前回道。
“琼礼山?”秦淙沉默了一会儿,“莫不是想请那尊石菩萨下山?”可就算他下山又如何?只要将黎家的兵,挡在锦州城外,区区五百将士,他能让那位石菩萨变成泥菩萨。
“传我令,让赵穆立刻集结人马,听我号令行事。”
“是。”
既然有人愿以性命为赌资,献上赌局,那他自然愿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