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地下室打开来，昏暗的灯架挂在顶上摇摇欲坠。四面是密不透风的石壁，上面赫然挂着像动物毛皮一样的东西，狐狸瞥一眼，闭上了双眼。

“女魃，你到底想做什么？”

吴思远面对着狐狸，捧着他的脸满眼深情：“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所以囚禁我？”狐狸的声音比这穆海更加冰冷。

“哥哥，是玄武为了奢比囚禁的你，不是我。”吴思远抱紧了狐狸，“我只是追随你到了这里。”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女人：“女魃，你这话是留着骗谁？”

她试图从这个男人的眼里，找到半分他看楠清的专情，她说：“哥哥，你能叫我思远吗？就和从前一样......你说过......”

“传说女魃貌美非常，心地善良，力可控雨旱，没想到也是个见了男人就没脑子的。”狐狸捏住吴思远的下巴，“男人的话尚且不可相信，何况我还是只生性狡猾的狐狸。你就没想过我说这话是因为看出你是女魃，想利用你？怎么给颗糖还当真了？”

吴思远握住狐狸的手，抿了抿嘴唇，嫣然：“哥哥利用也好，怎样都好，只要在思远身边就好。哥哥迟早会爱上我的不是吗？”她的瞳孔深邃迷离，盯着那双眼睛，似乎那口唇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想要奋不顾身地跳进去。

“你别拿你那点功力来迷惑我，我哪怕丢了三条命，也远比你强。”狐狸看着石壁上的动物皮毛，那是三条雪白而肥大的尾巴，末端带着漂亮的枫叶红。

吴思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哥哥别误会，那是哥哥受伤的时候断掉的尾巴，我只是想要把任何关于你的东西，都好好藏起来。”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这里是玄武的府邸，深居穆海，不通水性的妖怪是进不来的。狐狸动了动耳朵，辩得了来人，不由得皱紧了眉毛，她哪儿是玄武和女魃的对手。

大厅内，玄武正倒在珊瑚礁椅上悠闲地品茶，小声呢喃着：“眼不见，心不烦，莫想，莫痴，莫乱。”

穿着一身红裙的女人砸开了大门，玄武撑着脑袋看一眼这风情万种的女人，手握一条蛇皮鞭，扭着柔软腰肢走进来，纤长的睫毛一扇，便是股妩媚气韵。

“狐狸呢？”那鞭子一抽在地上便是一道裂口。玄武也不急不躁，将手里的茶再喝上一口：“海姬姑娘，传言道穆海第一媚骨——海姬钟情九尾，今儿我见识到了。但姑娘，听我句劝，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海姬红唇一挑，那鞭子便将玄武手里的茶盏整个打翻在地。

“啧，我上好的君山银针啊。”玄武看着淌了一地的茶水叹气，右手一伸，那拂尘便到了他手里，他摇摇头道：“姑娘，我最后一次劝你回去。”

海姬一双纤长白皙的腿化作黑鳞蛇尾，湛蓝色的眼瞳瞪着玄武道：“那我只好最后一次回答，不。把狐狸交出来。”那鞭子结结实实地一甩缠绕住了玄武的拂尘。

玄武只轻轻一拉，海姬便连人带鞭子摔了过去，但好在灵巧地闪过，只是如此一来鞭子就落到了玄武手里。

“姑娘，我不想伤你。”玄武握着那鞭子看向海姬，却发现她脸上带着一丝狡猾的笑，再看手里，那哪是什么鞭子，分明是一条缠死了的乌锁，竟然将海妖一族奉为圣物的传世宝拿出来救一个男人，他忽然恨起狐狸来，一个甘愿为他丢了自己成为别人，一个胆敢拿威胁全族的宝物去救他，一个哪怕记忆错乱都凭着执念，为他单枪匹马闯禁地。

海姬一勾手，那乌锁便绕得更紧，勒到玄武手臂发青。

玄武抬眼：“姑娘，这乌锁关于你全族性命，本锁住的是深海时空的命门，你此刻拿它来镇压我，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一家都逃脱不了制裁。你可想好！”

海姬居高临下地看着玄武：“我不管什么全族性命，他们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我的命是狐狸大人给的。若他能好，那灭了族又与我何干？”

“海姬！”狐狸缓缓从帘幕后走出，脖子上那项圈已然不可见，他一手搂着吴思远，桃花眼里月朗风清。

仅仅一声，面前冷艳风骚的女人就落了泪，她看着那个怀里抱着其他女人的狐狸，那是她几百年来破碎的美梦，是山河远阔，却只想同他人间烟火。他怀里抱着的，竟然不是吕楠清，竟然不是那个和他纠缠千年的烦人精，她多希望是楠清，这样也不会如此不甘心。

“我来，带你回家。”她一出声却已经鼻酸，到了嘴边的词语带着抽噎蹦出来。要她是几百年前那条奄奄一息的海蛇该多好，便能扑在他怀里哭个痛快。

那男人没有丝毫动容，搂着吴思远的手更紧了些：“没看见我这儿美人在侧吗？回哪儿去啊海姬？”

“这里......”海姬深吸口气，“这里......对你不好，你性属火......在这儿，待久了......会虚弱下去的。”

“你什么时候有资格来管我呆在哪里了？”他索性别过眼去，不屑再看眼前人。

人道妖怪是没有心的，那此刻在海姬身体里疼痛的东西是什么？那被一刀刀生剐的东西又是什么？

“是，大人。海姬从没有这个资格来管您呆在哪里，从没办法入您的眼，海姬不懂怎么讨你的欢心，我只知道一心一意忠于您！”她满面的泪痕，“今天海姬一定要带您走！”

她纵身一跃朝狐狸身边的吴思远飞去，獠牙尖锐一触见血。一道黑影闪过，她的胸口结结实实地接下了重重一掌，震得她胸口的骨头都险些断裂，一口甜腥从喉咙涌上来。面前是开了尾的狐狸，她扫了一眼，发现那九尾只剩六尾，他定是受了重伤，又呆在这里才会殒了三命。

狐狸伸手捏了捏后颈，活动活动脖子：“海姬啊，你知道惹火我的下场吗？”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曾见他发起狂来杀人如麻的模样，但她却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样。

她要带他回去，就是死也要把他带回周府，这穆海深处极寒，他不能久留！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渗出了一丝血气，她抹一把唇角道：“海姬知道，但您必须回去！”

他火红的瞳像凝了万年冰霜，只看她一眼，她便觉心如死灰，海姬冲向一旁看笑话的吴思远，那指甲还没碰触到思远，一只冰冷的手就紧扣她的脖子，随之而来是一声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碰撞出来。

“咚——”

坚硬的石地被砸出个坑来，被按在地上的那个女人蓝色的瞳孔里，已经没有了光亮，泪水顺着眼角落下来，流进头发里，是温热的。她看着他，耳朵里渗出血液来，那个男人没有丝毫心疼。

……

“狐狸。”她唤他，“我才知道你原来是有人族姓名的，周寻，真好，只可惜，寻的从来不是我海姬。”

“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为什么这个人即使不是吕楠清，也不能是我呢？”她的眼泪没有停过，“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你不能睁开眼看看你身边的，这个我呢？”

“我那么努力的修行，那么努力的站在你身边，那么拼尽一切地照顾你。狐狸，为什么？”

狐狸“啧”了一声，脸上是满满的不耐烦，海姬的脖颈被他抓得死死的，已经见了血，他说：“让吕楠清拿血喂我的，是你吧？你明知道我可能会发狂杀了她。”

“烛龙要她杀你，我就眼睁睁看着你把命拿到她手里握着吗？”海姬的身体像是因为疼痛而开始轻微颤抖。

狐狸手上的力道并没有减小：“你没有资格管我在哪里，该做些什么。我从来对你没有半分心思，你对我来说只是身边的宠物，跟陆泽宇一样的宠物，只是你们更有用些，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陆泽宇从不像你一样不识相，你该去找找他，跟他好好在一起。我不介意杀了你，你好好想想清楚。”

字字句句落在她耳朵里都是一道死刑，都是终生的囚禁，她还是不死心：“你从来就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或者......”

话还没说完狐狸的手就捅进了海姬的胸腔，捏住那颗跳动的心脏，那里是冰冷的。是啊，心是冷的，可这冷血动物爱上一个人竟然是这般炽热，连头也回不了。

“我现在正摸着它，感受你的心意，但我只觉得恶心，带着它滚，否则我就只能掏出来，让你嘴里的，这颗爱我的心，有多远，滚多远。”狐狸脸上的淡漠让本就无法呼吸几近昏厥的海姬更加疼痛。

她闭上眼，想要控制自己的抽泣。那只手抽了出来，耳边是那个冷静的声音：“你想好。”

他还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说：“六百年前，有只怕水的狐狸，为了救一条海蛇跳进海里，海蛇喜欢唱歌，那狐狸说她唱歌好听，以后要日日唱给他听。”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她唱到，和从前一般，只是那声音更加凄哀婉转，像是知更鸟将荆棘插进胸膛里时，唱的那最后一支歌，她摇摇晃晃站起，乌锁忽然又变成条柔软的乌蛇，从玄武手上滑落，跟在海姬身后，没有声响。

穆海的鱼群都开始躁动起来，似乎在寻找这歌声的起源，无一不心碎，无一不断肠，年老的蓝色鲸鱼也跟着起了哀鸣，于是海也哭了起来。

狐狸跪在地上，看着手上快要凝干的血液，不敢去看她的背影，没有人看见他眼底流转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