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了，久到白还不叫白，烛龙只是叫她莲花，莲花刚刚修成人形，该是时候下山历练。

莲花在莲池里吸收九尾一族的血肉精力，修行之事信手拈来，她趴在池子边看着师傅，自她睁眼看世界以来，师傅便每天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虽说修炼时严厉，但总能透过言行感受到他的温柔。

“师傅，我下山了以后要做些什么才叫历练呢？”莲花摆弄着池子里的荷叶，此刻她正该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孩。

烛龙看着她的脸，像是在看多年前的情人，怜爱，痛心，悔恨，穿越时空交织在他眼底。

许久，他说：“用你的修行你的能力，去帮助应该帮助的人，在这期间，你会爱，会恨，会体验到这世上的万物都应有的情感，你会后悔也会疼痛，你的一切都取决于你如何决定，是紧紧握着，还是利落的放下。”

“那师傅也有万物应有的感情，有爱有悔恨咯？”莲花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

烛龙的手指摩挲着莲花的脸颊，是一种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柔，他将手抽走，转过头去不再看着莲花。

“当然有。”

莲花追问道：“师傅是创世神也有吗？”问完才发现自己或许又会惹得师傅生气。

“我开创了世界，这世界却由不得我来放肆。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操控得了日月星辰，生老病死，妖魔神人，独独操控不了真心一颗。”烛龙的眼神又飘远了。

莲花听得晕头晕脑的，只好又沉到池子里去，咕噜噜的冒泡泡。她想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想看看让师傅都操控不了的真心。

她再次从池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师傅已经走了，大概是去苍山休眠去了，师傅的血鳞在多年前赠予了一位有缘之人，但那人一去不回，或许那个人对师傅真的很重要，否则怎么会将三火之一轻易交出去，害得现在元气大伤。

“喂，你在干嘛？”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和师傅的声音不同，这声音听起来年轻有力，让人觉得舒服。

她转过身去，忘记自己从没有衣服蔽体的事情，直愣愣的看着身后的人，那是她自睁眼以来看过的最美好的画面，老榕树枝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装的少年，一双桃花眼快将她的魂魄都勾了去，唇红齿白，意气风发。

那男人也直愣愣的看着她，喉结上下动了动，张开嘴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半天都说不出口，仓皇的样子让她觉得可爱。

“你想说什么啊？”她往他走近了些。

“衣服！”

她看看那少年身上的红装，又看看水里光溜溜的自己，好像是有些不同，也好像听师傅说过下了山是要穿衣服的。

“我现在就要穿吗？”她低着头看水里的自己，准备走到岸边去。

那少年却紧闭着眼睛，把手一挥，莲花的身上便多了一件藕粉色的裙子。

“诶？你不是凡人吗？”她起身上岸，虚着眼看了下，“哦，你是只狐狸精？”

于是那少年的屁股后面冒出一根蓬松的白色尾巴来，尾尖带着枫叶红。她记得师傅说过，有关于狐狸的故事，是什么来着......一定是师傅讲的时候自己又打瞌睡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除了师傅以外的活物，少年摇摇他的尾巴说道：“看来你还不傻嘛。”

“我现在就能与万物同感，师傅说，等我历经世事，就能知晓天下事。”白莲轻轻抬起下巴，很骄傲的样子，“这岂是你一只狐狸精能知道的。”

少年冷笑着嘁了一声，若你细看他的神情，或许能见到难掩的厌恶之色。

但那时候的莲花并不明白这些，她理一理头发道：“你有名字吗？”

她看到他白若凝脂的肌肤，有种想好好掐上一把的冲动。

少年转过身去，声音里满是意味深长：“那就，有缘再见。”脚尖一点，身影便闪出莲花的视线。

她注视着前方的空空如也，好像魂魄真的被那双眼睛勾了去。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吕楠清睁开眼睛时是一片漆黑，她脑子烫得厉害，那个少年的面孔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身边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叫着什么。

“阿清......阿清......”

她耳朵里忽然回荡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撕心裂肺地叫着“白”。

眼前被一片滚烫模糊，然后那滚烫顺着眼角滑下，滴落进两鬓的发丝，她杂乱的呼吸间流转着两个字：“周寻。”

……

此刻的狐狸觉得心底一颤，颤动的，是那体内的莲心，他深吸一口气以免震惊与不安紊乱他的气息，现在他必须集中精力，来面对穆海之底，出了玄武的地界，外面的妖魔一旦嗅到他体内莲心的味道，必将群起而攻之。

虽然只有六尾的他也能压过大多妖魔，更别提体内还有莲心，但毕竟是在海底，猛虎难敌地头蛇，万事皆要小心。

他从里衣摸出海螺来，看了看又揣进了怀里，想必现在海姬恨毒了他，又怎会大发善心再来寻他。陆泽宇......他又怎么拉陆泽宇下水，那小子估计正在照顾受伤的海姬吧。

他跨出这地界，化作一条深海的小鱼，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气息，他狐狸三千年来从未这般狼狈。他闭上眼来去感知莲心，去感知它究竟刚刚为何震颤......

那双眼睁开，火红的眸子里是复杂的情感，说不清的，堵在眼角，又被生生忍回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了速度。

只要游过这穆海，只要游过去，便能见到她了。真正的她，完完整整的她。

他想去见她，想和她说对不起，想好好的抱着她，想什么事都依着她，和她吃一辈子的红豆酥，她酿的桃花白芷酿再苦，也同她喝上一世。和她生下好多好多小狐狸，一只小狐狸，两只小狐狸，三只小狐狸......

海水冰冷地刺着他周身的肌肤，他拼了命的向上，出奇的，他的周围没有一只别的生物，所想的妖魔也并未出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玄武......

他来不及停下，摇起的尾巴越展越长，像是团艳丽的火焰盛开在这海底，这团火越燃越放肆，疯狂地向上窜着。

终于跳出海面，他大口喘息着爬上岸边的礁石，海水仍然在流淌，乌云密布，天边青紫色的闪电炸开，他躺在礁石上笑声放肆。

“玄武啊，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