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东德留给欧洲人的印象依旧是贫困和落后,尽管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但人们的固有思想是难以转变的。
贝拉尔多先生还是无法信任耶那医院的医疗水平,尽管在耶那医院做完了手术,但贝拉尔多先生并没有让王平继续留在耶那医院进行治疗。
贝拉尔多先生开车带着王平前往莱比锡,这是东德的第二大城市,相对而言的医疗水平会高一些。另外贝拉尔多先生的老同学米可利教授也正在莱比锡教书,他想见王平很久了。
贝拉尔多先生车开得很快,明明是医生的身份,但贝拉尔多先生完全没法给人一个稳重的印象。他喝酒抽烟,还喜欢开快车,熟悉的人都知道贝拉尔多先生流淌着疯狂地血液。也就是前些年有了孩子之后,才稍作收敛。现在孩子大了,贝拉尔多先生的疯狂又有些死灰复燃的感觉。
贝拉尔多先生就像要把车子开得飞起来一样,王平辨认着地图,看着周围的环境,以确保自己的父亲没有开到其他地方去。
不过王平的担心完全是没有必要的,贝拉尔多先生当年到莱比锡出过差,而他到过的地方,他永远都不会忘。
贝拉尔多先生轻车熟路地一路开到了莱比锡,没有出过一丁点的差错。
王平不禁发问:“你来过莱比锡吗?爸爸。”
贝拉尔多先生把车子停在路边,下车趴在车窗上问王平:“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什么?”
王平摇摇头:“不用了,爸。”
贝拉尔多先生走进旁边的便利店里买起了东西。
王平坐了这么久的车,把腿从后座上放了下来,轻轻地屈伸了几下。在上了夹板之后,他的左脚已经没那么疼,只是有些移动不便。
大概两三分钟之后,贝拉尔多先生拎着两打啤酒回到了车上。
王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贝拉尔多先生放好啤酒,坐在驾驶座上解释道:“去见你米可利叔叔可不能不拿酒,没酒的话可没法进门。”
王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学医的人居然沉迷酒精,这就像是和尚喜欢女人一样,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
没多久,王平就跟着贝拉尔多先生上了一座老旧的公寓楼。
贝拉尔多先生敲了敲门,王平看到一个留着长卷发,络腮胡的男人打开了房门。
男人走出门来和贝拉尔多先生抱了抱。
贝拉尔多先生嘴上损道:“没想到那么久过去了,你还住在这栋破楼里。莱比锡给的工资就不够让你换个地方住吗?”
“见鬼!这里可是莱比锡市政厅旁边。这里可是完美地角,我已经把这个房子买下来了。”米可利锤了贝拉尔多先生肩膀一下。
贝拉尔多先生拎起啤酒,就把门敞开,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边走边说:“你怎么还是一个人过啊?我还以为你已经人陪伴了呢。”
米可利把王平往家里一拽,反手就关上了门。
关上门之后,米可利张口嘲讽:“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决定把有限的人生奉献给伟大的医学。我现在是在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奋斗,而你已经为了个人的幸福而放弃了这一个伟大的目标。”
-贝拉尔多先生坐到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王平也坐,无情地嘲讽了回去:“你要是改不掉这假正经的毛病,你永远都找不到女朋友。确实也只能把自己的人生投入到科学之中去了。”
米可利教授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说:“说吧,来找我干嘛的。反正肯定不是来找我喝酒的。”
说着说着,米可利教授有些生气地说道:“我就是因为喝酒才没有去医院工作的,你心里没数吗?喝酒也就算了,还带那么多来?”
“我们已经有十几年没见了,自从莫妮卡选择嫁给我之后,你就自己跑到德国来了。难道我们不是兄弟吗?这些酒不算过分吧。”贝拉尔多先生反问。
贝拉尔多先生见米可利被自己噎住,便继续说道:“这次来,是因为我儿子的左脚拇指骨折了。正巧他将会迎来两个月的休战期,我希望你能让他变得更强,更均衡,更优秀。”
米可利点点头:“也好,我也挺好奇我们罗马的最佳新人的。过两天到我实验室去,让我看看你儿子的成色。”
此时的东德确实经济不是很好,餐馆比贝拉尔多父子俩想象的更空。
米可利选了最好的餐厅,也不需要预约,直接就找到了位子用餐。
餐桌上,米可利和王平吹起了他和贝拉尔多先生的曾经。
“弗朗西斯科,你是不知道弗雷的球技有多差,当时我们校队的主力前锋就是他,要不是他没进过几个球,我们在罗马城也不会沦落到底层。”米可利吐槽道。
弗雷·贝拉尔多可不惯着米可利:“我记得当时我们的主力中场米可利,可是一脚助攻都没有。要是你传出几脚好球,我们还能进不了球?”
米可利爆了句粗口,喝了口红酒:“还不是你打不进球,才让我没有助攻的?我们打诺依曼那场,我的传球不是传到你脚底下了?要不是你打了飞机,我们就能打破学校二十多年没能攻破诺依曼球门的记录了。”
弗雷也生气了:“你不说这事还好,一说我就来气。我好好地跑出了一个大空档,你传的球离我足足有五六米远,我能停到球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用说打门了。你传球再准一点,那个球我肯定能打进。”
王平无奈地听着两个中年男人互相贬低,听他们的聊天就知道两个人踢得都不怎么样,偏偏他们俩对自己还有没清晰的认识。
说着说着,两人只是一声叹息,他们都明白对方叹息中的含义。那就是他们的青春啊。
此刻的争辩都已经失去了意义,说再多都没办法改变那些过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红酒喝着没什么意思,确认王平已经吃好了之后,两个人迫不及待地搀扶着王平回了米可利的家里。
王平躺在书房的躺椅上,手里捧着从书架上拿下来的书。
弗雷和米可利两人面对面坐在公寓的阳台上,屁股旁边是啤酒的箱子,手里还拿着啤酒。
阳台上啤酒的罐子已经躺了一地。
米可利已经有些坐不稳了,他扶着旁边的护栏醉醺醺地感叹:“我是真的不能理解莫妮卡为什么选择了你。我对她那么好,你呢?你可是见一个爱一个!我真不明白莫妮卡怎么就上了你的恶当!”
弗雷也有些晕了,摊在椅子上哈哈大笑:“因为我比你长得帅,莫妮卡说我长得就像年轻的马龙白兰度。你再努力也抵不过一个帅字。”
米可利有些生气地说道:“意大利的詹姆斯迪安会输给你这个冒牌的马龙白兰度?你可别捏造事实了。要是论帅气,我可比你帅气多了。”
弗雷得意地笑了起来:“你觉得你比我帅,这可能是真的。但莫妮卡就是喜欢我,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米可利把手里空了的罐子丢在地上,小声地问弗雷:“这是你儿子?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你啊?”
“我儿子难道不像我一样帅?”弗雷眨眨眼。
米可利看了眼弗雷,摇摇头:“不像。你儿子倒是真挺像詹姆斯迪安的。”
弗雷悄悄把阳台的门关上,跟米可利说:“莫妮卡不能生育。我们的大儿子冯,和二儿子迪都是我们收养的。”
米可利被震惊到了:“所以?”
弗雷把没喝完的啤酒放到茶几上,坐直了身体:“我们的大儿子还不知道这个事情。但迪他是知道的,我们收养他时,他已经八岁了。”
米可利又开了一罐啤酒,这个大新闻给他的冲击有些大,他需要啤酒帮自己冷静一下。
弗雷把啤酒拿起来一饮而尽:“自从我们收养了迪之后,我们对冯的关心就不可避免地减少了。但不得不说,迪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米可利又给弗雷递过去一罐啤酒。
弗雷笑着说:“怎么?你还想逃酒吗?你想都别想,我数着呢。”
米可利脱口而出:“别搞笑了,我会逃酒?”
弗雷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讲述:“当我们到福利院的时候,院长一直在领我们看那些听话的孩子。但我有注意到迪,他那个时候待在角落里,一句话都没有说。院长劝我不要领养他,因为迪比其他的孩子都要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米可利聚精会神地听着:“然后呢?”
弗雷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当时也有些犹豫。但我第二次去福利院的时候,几个白人孩子正在欺负迪。别看迪现在长得高大英俊,但当时的迪因为营养不良,就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虽然孤独且瘦小,但迪始终盯着一个对手狠狠地打。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就像狼一样。我当时觉得他就是罗马的孩子,狼的孩子。”
“所以你就收养了他?”米可利问。
弗雷点点头:“刚到我们家的时候,他处处都让着冯,就像他才是哥哥一样。虽然冯名义上是哥哥,但迪处处忍让。直到迪十一岁的时候,他第一次接触到足球,他第一次跟我提出了要求。那是他来到我们家三年来第一次提出要求。他对我说,他想踢足球。”
弗雷不等米可利发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当然满足了他,迪是一个不会让人失望的孩子。他在学校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他还自学了三门语言。无论是英语、葡语还是中文,他都说的有模有样。他踢足球也是一样,他从不让别人失望。总有些时候,我在怀疑是不是他太优秀了,所以上帝要这赐予他磨难。”
渐渐,对话已经变成了弗雷一个人喃喃自语:“迪从来不会让人失望,他畏惧让别人失望。我还记得他在一场比赛输了之后,回到家中时的表情。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队友对他说了什么样的话。‘你就是因为一直失败,才会被父母抛弃。’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过伤人了些。这些事情他从来不跟我们说,还是别人告诉我们的。在那之后,我就从来没有见到他在足球场上被别人击败。这就是迪。”
弗雷有些坐不稳了,他躺倒在躺椅上,望着星空。米可利已经沉沉睡去,发出轻轻的鼾声。
弗雷看着辽阔的星空,他注意到北斗星中最闪亮的那颗,孤零零地远离着其他六颗。
‘难道这就是优秀的人的宿命吗?’弗雷这样暗自想着,也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