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章 鸦九(1 / 1)衡纪无淹度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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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从周素以擅长骑射,用兵灵活,注重方略,勇猛果断闻名于世,他一入馆陶关,马不停蹄,人不卸甲,扬起马鞭喊道:“刘仁恭即刻到达馆陶关,愿死战者,随我来。”

石敬瑭和嵇攻玉纵马出列,向葛将军抱拳道:“我等愿追随将军,共击幽州军。”

葛从周命裨将贺德伦清点了五百骑兵后便出了馆陶门。

城门前他霍然拔刀,生出一种无形无相汹涌磅礴的英雄气概,仿佛连天上密布的阴云都被戳出一个洞来,声如洪雷:“大敌在前,何可反顾,速闭城门!”

馆陶关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身前即是刘仁恭的十万铁马金戈。

乱世之中就是赌,赌的就是以小博大,以多胜少。幽州军还未在魏州之外站稳脚跟,葛从周带领着骑兵一路奔袭,从其侧翼的薄弱之处撕开一道口子,深入敌军的腹地,彻夜不休地厮杀。

葛从周一马当先,手持陌刀,杀得幽州军血肉横飞,哭爹喊娘。

平原之上兵马喧嚣,又似乎只有死亡的寂静。兵戈相击的声响,直直地撞进了嵇攻玉的心怀,燃起了她心中的烈火,求生的烈火,求胜的烈火。

她的剑名为破竹剑,在那个冰冷的夜晚,天子亲自赐予她,坚硬无比,削铁如泥。

她的名字是嵇攻玉,倘若今日了结于此,她的名字会无人知晓,化为一缕风沙。

她只能将它狠狠地刺入敌人的胸膛。

她看到石敬瑭的白马白袍正在奔向幽州军的大旗,他挥起长槊,砍向旗杆,攻玉紧随不舍地保护他,挑翻他背后的幽州军。

绣着刘的玄色旌旗在风中翻滚了几下,旗帜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攻玉感到她胯下的马被绊马索绊住,她重重的滚在马下,马蹄扬起的飞沙转石溅在她的眼前。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扶着剑站了起来。

她猛然回头,一道寒光飞到我的眼前。那柄长刀距离她的咽喉不到一寸。

石敬瑭举着长槊,他的白盔银甲沾满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声音消失在战场上的腥风里,但是攻玉却知晓他的口型分明在说:“攻玉,小心。”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东西叮咬了一下。

等她再度睁开眼,她居然看见面前的是自己,“自己”的面孔因为恐惧害怕而扭曲。

而她却拿着长刀,指着“自己”。

仿佛一瞬间,她和方才想杀她的男人调换了灵魂。

攻玉因为这突然的变故怔在当场,“铛”地一声,她手里的长刀猝然被槊格开,又是一槊,直奔她的心脏。

痛,真是痛,人们常说锥心之痛,就是这种感觉吧。

攻玉捧着自己的胸口,她又换回到自己的身体了。她全身的力气尽数抽离,只剩下疲惫和空洞的绝望。

瓢泼的血雨中,两只青蚨虫扑闪着青灰色的翅膀,钻进攻玉豢养它们的檀木小盒中。

可能刚才她摔到地上的时候,怀中的小盒也滚出来了。

石敬瑭见她一副魂不舍设的惊惧模样,一边砍杀周遭的敌人,一边揽住攻玉的腰,把她捞上马,攻玉急忙伸出手,拾起地上的盒子。

她不顾手被粗粝的石头磨了好几道口子,只是紧紧抓住盒子,她想,是青蚨虫救了她的命。在千钧一发之际,青蚨虫调换了她和那个幽州兵的灵魂,阻止了他的刀插进她的血肉里。

整整一天的厮杀,到最后嵇攻玉站都站不住,她身子一歪,直接倒在沙地上,枕着一个极柔软的东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极短暂又极绚烂的梦,她很久很久没有梦见过的娘抚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

温柔的抚摸忽而变得冰冷,攻玉感到脸上划过凉凉的液体,她嗫喏着说:“娘,别哭。”

石敬瑭本是玩笑式地在她脸上洒了点水,听到她的梦话眼神也变得颇为惆怅,放下水壶,轻轻唤道:“小玉,小玉。”

攻玉悠悠醒来,石敬瑭道:“你再继续睡的话,就会被人当做尸体一起埋了。”

攻玉感到口感舌燥,拿起水壶就咕嘟咕嘟地喝起来,她往下一瞥,才发觉,自己竟然是枕着一具尸体睡着了。

石敬瑭欲夺水壶:“你让我喝什么?”

“喝我的酒吧。”

来者是个年岁不大的将军,一身钓嵌梅花榆叶甲,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他的眼睛极明澈,像辽阔的天空。正是葛从周将军的养子谢彦璋。

他远远地扔了一个酒囊,石敬瑭也不推辞地接住:“多谢。”

三人一同回了营帐,葛从周和众将正围在篝火边,贺德伦饮酒高歌:“三十时,行成名立有令闻。力可扛鼎志干云。食如漏巵气如熏。辞家观国综典文。高冠素带焕翩纷。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葛从周拊掌大笑:“好一首《百年歌》,人生不过百年耳,如此酣畅的大战,战一场便少一场。”

嵇攻玉没想到,谢彦璋居然同他们这些普通士卒一起吃着同样的饭菜,他和石敬瑭颇为投缘,推杯换盏。

攻玉心中仍然记挂着青蚨虫的事,她不言不语地擦剑,谢彦璋却失声道:“鸦九剑?”

他伸出手:“姑娘可否借剑一看。”

攻玉当然知道,自己的手上绝不是真正的鸦九剑,只是以当年以铸造鸦九剑剩余的废料制成的。

当初她取了青蚨虫的血抹在了真正的鸦九剑的锋刃上,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凭借两剑相遇时发出的剑鸣声能找到鸦九剑。

她将剑交予谢彦璋,装作一无所知:“何为鸦九剑?”

谢彦璋迎着月光举袖抽剑,剑光如寒江,映在他的脸上。

他叹道:“可惜了,只是仿照鸦九剑的样式。”

“铿”地一声,一刻钟不到,剑又入鞘了。

“张鸦九是一百年前的铸剑大师,它曾采昆吾之铁,铸剑于吴山,传说剑成之日,剑气直冲霄汉。然而安史之乱后,鸦九剑便就此销声匿迹了。典籍记载,其声如鸦鸣,月下观剑,剑身上有一道青色痕迹,宛如乌鸦。”

嵇攻玉道:“许是我的剑痴师父,仰慕鸦九剑的风采,不知道在何处找了一把相像的吧。”

石敬瑭接过破竹剑摆弄着,淡淡地说:“剑无真假,只有能不能杀人一说。破竹剑和破剑的距离,不过是一个嵇攻玉罢了。”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眼睛里却全是鼓励和信任。

这次以少胜多的奇袭中,葛从周活捉都将薛突厥、王郐郎,幽州军溃败,后撤数里。

嵇攻玉瞧着地上染着血迹和泥泞的折戟,道:“十万之众,原来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石敬瑭折下路边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葛从周号称,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岂是浪得虚名。用兵快,狠,准,奇,兵法中说,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第二日,汴魏两军发动总攻,连破八座营寨,刘仁恭父子二人烧营而逃,路过永济渠的时候,仓皇逃窜的幽州军失足落水淹死的不计其数。

三月,这场战争结束了,回魏州的路上,草长莺飞,桃李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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