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好。”嵇攻玉重复着着四个字,接过石敬瑭递来的披风裹在湿淋淋的身上,道,“敬瑭,我们就在此诀别吧。”
石敬瑭愕然道:“诀别?攻玉……你要去长安?”
嵇攻玉道:“是。”既然一切无恙,这道坎也就过去了,就此分道扬镳吧。
“我还以为李存勖已经说服你留下来了。”石敬瑭怅然道。
“谁也没法改变我。”嵇攻玉道,“我喜欢他是不假,可我现在留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好处。敬新磨和景进二人一个善文,一个会武,还不是做了他的伶人。”
石敬瑭见她去意已决,从袖中掏出金疮药和钱袋:“拿着。”
嵇攻玉心中大为感动,从稚子长到少年,十年间风风雨雨,他们都并肩走过,如今分离实在是舍不得,她眼眶一红,只收了金疮药:“够了。”
她略一哽咽:“敬瑭,两年之内我必回河东,一言许心,万死不悔。这句话你也带给李存勖。”
转身离去,眼泪落在风里,走了几步后她听见身后的石敬瑭冲她喊:“要平安,攻玉。”
城南的典当铺老板是被贴在脖子上的匕首惊醒的,对面那个戴着黑色兜帽的神秘人却向他扔出一,把海棠花钗,粗声道:“换钱。”
他一双腿抖如筛糠,战战兢兢地接过花钗瞄了几眼,职业经验告诉他这花钗价值不菲,他排出高出市价三成的钱,对方颇为满意地收了钱,道了句多谢便匆匆离去。
翌日,老板看到门口的柱子上被人刻了四个大字:“童叟无欺。”
手上有了钱,嵇攻玉又潜入一家裁缝铺,挑了件合身的男装,终于能把黏腻在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简直一身清爽。
她脚尖一点,挑起一枚石子,往后一题,身后随即传来男子的痛呼声。
“你怎么还在跟着我!”
那落水的年轻男子捂着砸疼的眼睛,畏畏缩缩地从角落里钻出来。
他施了一礼,道:“在下的船翻了,实在是不知道往哪里去,又害怕有盗贼流匪,觉得跟着侠女能安全一点。”
嵇攻玉觉得有点好笑:“侠女?十几年来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他们都喊我杀人魔女还差不多。”
那男子呆呆的,嵇攻玉却朝他勾勾手指:“我既然救了你的命,你也得报恩。我刚好有一件事举棋不定,你来帮我一把。”
男子迟疑地问:“何事?”
“替我决定一下今夜的去向。”她不希望李存勖找到她,但凭着李存勖对她的理解,猜出她的想法再简单不过,所以她将这个决定权交给了一个陌生人。
男子颤颤巍巍地说:“旅馆?”
食案上摆着冷淘面,鱼鲊,嵇攻玉示意男子坐下吃,后者身子僵直地坐着,拾起碗筷却久久不懂饭菜。嵇攻玉不管他,埋首吃面。
男子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刚夹起了一筷子面。不料嵇攻玉猛地一踢,食案向前飞去,对面的男子被这股奇大无比的力道涂到墙上,“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老板忙开门探查情形,地上咕噜噜转来几枚铜钱,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你今天是不是又偷看外面那个卖花的小丫头了?”
他算是见多识广的人,只道是娘子在教训好色的夫君,收了钱关上门就再也不管屋里的动静了。
“没想到白羽盟现在这么落魄,连一丝武功不会的人都招揽。”嵇攻玉一边走近他,一边掂着鸦九剑,“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男子咳了几声道:“白羽盟这十年来都在寻找拂云门的传人,姑娘的相貌和上任门主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身上又有冰花芙蓉玉做的白羽令。”
嵇攻玉哼了一声,那些人哪里是在找拂云门的传人,为的不过是霄壑剑法。当初她母亲率领门众为保卫淮南,同朱温的军队决一死战,战死沙场。白羽盟内部却四分五裂,一部分投靠朱温,一部分袖手旁观,百年鼎盛的江湖联盟,土崩瓦解。
“门主,冯某是友非敌,方才还想提醒你们有一艘船想偷袭你们。”男子委屈道,“我找了你很多很多年啊。”
嵇攻玉奇道:“门主?拂云门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了,你叫我门主?”
男子道:“在下姓冯名道,父亲乃昔日拂云门冯良建,拂云门覆败之时,他在沧州,幸免于难。我父亲临死之前,将白羽令传给了我,命我寻找拂云门门主。”
他从怀中掏出东陵石白羽令,正是拂云门的象征。
嵇攻玉冷冷道:“十几年了,你还记挂着一个早已败落的门派,一个渺无音信的传人,我看你要么是朱温派来的,要么是淮南那些心怀不轨的老头派来的。”
她拔剑出鞘,三尺寒光,直逼冯道的面门。
冯道闭上双眼,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大声说道:“门主,你不想再领白羽盟,重现拂云门往日荣耀吗?”
嵇攻玉眉目一凛,剑风突止,冯道松了一口气,道:“白羽盟自裂变后,大多退居江南,镇东军节度使钱僇以钱财笼络,纷纷归其麾下,受其驱驰,与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为敌。这是门主最不想看到的吧。”
灯火葳蕤,映照着嵇攻玉黯然失色的脸。她放下剑,世事变化,时过境迁,儿时的记忆随微风掀起。欢乐,痛苦,泪水。
“我要做什么,和他无关。”嵇攻玉道,她背过身,“但无剪伐,会见拂云。我拂云门容纳各种人,你以后愿意追随在我身边吗?”
这个人看起来还是挺机灵的,再者,他知道的内情太多,若不把他安置在身边,她实在是不放心。
旅馆老板见那年轻男子一副鼻青脸肿模样的样子走出房间,忍不住上前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年轻夫妻总是这样的嘛,千万别在夫人眼前有什么花心思,女人那张嘴,嘚吧嘚,嘚吧嘚,能把你烦死。”
冯道扶着腰苦笑道:“老板,可还有空房?”
老板道:“唉我告诉你,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赌气,就要死皮赖脸一点,不管夫人打你,骂你,都要紧紧抱着她,告诉你,你离不开她。女人嘛,都是心软的,不一会就雨过天晴啦。”
冯道听得一愣一愣:“我知道老板的好意,可惜我要是这么做了,明天你这儿可就成凶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