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圣旨不长。等它念完时,不只台下,连台上覃千河三人,似乎都略略舒了一口气。一直站着没跪的几个大野豪雄这时不由紧紧地向台上盯去。好在覃千河似乎对方才大家的心思视若无睹,也不追究那些未跪者,只听他开声道:“今日,在下代朝廷举办西州之募,特聘天下大野英才,现征招西州斥侯帅一名,虎牙都尉一名,果毅参军……”以下说的都是拟招募的职缺。然后,只听他又道:“当然,如有特异专才,因人设职,也未尝不可。当今圣人在上,但求野无遗才……”李浅墨不知怎么,思绪一时岔了开去:野无遗才,这似乎是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追求的治世了。可若真野无遗才,那岂非朝廷臃肿,四野荒凉,强于弱枝,天下懵懂……尽多的人才,尽都充斥于长安,而那荒凉四野,却将奈何?耳边还是覃千河干练宁定的声音。只听他道:“……咱们行伍之人。也就不必赘言了。接着,就请各位豪杰到擂上来比划比划。各显下平生绝技,兼报下履历籍贯,我与许兄、袁兄……”他冲那两位方向略点头致意了下,“……当竭己菲薄之识,共同评定,以求才当其职。”说着,他一挥手,擂台之七,那司仪之人已退,留出一大片空地来。一时,李浅墨只见那些大野豪雄们犹豫了会儿,终于怪得不舒坦,像那笑后面藏着冰冷冷的牙,咬噬似的等着择人而噬。李浅墨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虎伥!他直觉地感到那来的人就是他。——他、终于还是来了!却见那十几匹马上的骑士也个个都戴着副狰狞的面具,俱是金属所制,日光下发出一片冷冷的光。李浅墨只听身边的耿直低语了声:“貔貅……”李浅墨疑惑地望向耿直,只听耿直冲他低声解释道:“是侯君集帐下的貔貅卫,他们俱头罩面具,据说阵前军中,十分凶悍猖狂。”立在擂台上的那人并未说话,却是擂台下方马上的一个貔貅营统领样的人物冲台上抱拳一礼道:“覃大人,闻得天策府另开西州募大野英雄之会,小弟奉侯将军之命,特护送虎伥兄前来应募。”——原来朝廷的西州募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由兵部尚书侯君集主持的普通士兵的招募;另一部分就是天策府覃千河主持的大野英雄会,专为招纳普天下的大野英豪。侯君集其人独揽大权已惯,当然见不得天策府卫插手他自认为本属于他的事务。要知,去年高昌国就是他以交河道行军大总管的职衔带领三军打下来的,岂容他人分夺自己的权力?但天策府经办此事,却是得到了李世民的首肯,侯君集虽心下不服,明面上也不好如何的。如今,他特命麾下护送虎伥来此,分明是要借应募之名,掩尽天策府卫的风头。覃千河已经站起,冲那貔貅营统领一点头。却听那统领道:“我们专程护送虎伥兄前来应募西州镇军中果毅先锋一职。侯将军对他极为敬重。都是军中兄弟,客套累赘的话也不用说了。”说着,他一侧头,冲着擂台下的大野群豪们朗声道:“如有人也欲争夺此职,那就即请上台,都是男儿汉大丈夫,也不用婆婆妈妈,尽可跟虎伥兄手底下见真章。”大虎伥想来已说动侯君集全力相助他了。李浅墨向擂台上一望,却见他戴着银色的面具,立在台上,睥睨自豪,心下就忍不住一怒。只听身边耿直低声喃喃道:“妈的,我不稀罕那什么果毅先锋,但看到他这么嚣张却气不顺。”一时,果有人想争夺那果毅先锋一职,跃上台来。从开擂到现在,不过是各人自演绝学,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交手。大虎伥功力果非等闲,不过数十招,就逼得那人脱刀落擂。李浅墨心中只觉得一阵突突地跳,他的手心都在出汗,眼盯着台上的大虎伥,心里想起的却是那夜在新丰见到的楠夫人,她汗湿的脸颊上粘着发,守在烧成焦炭的丈夫床前,手执一刃……那空废此生、拼煞此生的神情,激得他几乎忍不住要跳上台去。台下的大野群豪见到虎伥如此身手,又如此声势,都久知他的声名,一时也无人再跃到台上去。却见那大虎伥在台上负手望天,自负已甚。台下,却有那貔貅营统领代他问道:“再无人上台了吗?”一时无人应答。却听那人又再问道:“可是无人上台?”依旧无人应答。却见那貔貅营首领朗声一笑:“我最后再问一次,如无人上台,这果毅先锋一职,可就是虎伥兄的了。”然后,只见他横眼四扫,威风赫赫。蓦地,他突喊了一声:“罗卷,你不来了吗?”——这是一个圈套!连涉世不深的李浅墨也感到,这是一个圈套。他发觉自己小觑了那大虎伥。原来,他不只借势可得覃千河、袁天罡、许灞天策府护翼三大统领的庇护,还带来了侯君集手下的貔貅营!他分明是估准了罗卷的脾气,就要借着罗卷的傲气,好逼他出场。可罗卷但凡一出场,要诛杀大虎伥……那、惹动的可就不只一个大虎伥。天策府护翼与侯君集的貔貅营联手之下,这天下,真不知还有谁能逃得过去!——不要来!李浅墨在心中叫道。——罗卷不能来!可他知道以罗卷的傲气,又如何威吓得他不出来?自己是听过罗卷那夜说的话的,祁连山中寨厅外偷窥,他想来已心许过那英风飒爽的屈死的叶旎。无论如何,他都会还她一个公道。罗猛一诺,哪怕未发一亩,以他的骄傲,如何会被威逼得不敢现身?——可眼前这局势……眼前这局势!李浅墨心中一叹,这是天策府的营寨,四周天策府卫环伺,大虎伥独立台上,可台上还有罩千河、袁天罡与许灞。台下就是貔貅营的高手虎视眈眈着,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完美的围杀圈套。——忽听得有一声嗤笑入耳。那声音,却似传自天上。就在天上,只听得两只竹哨忽尖声锐响。李浅墨不由仰望空中。不只是他,场中人几乎人人仰望空中。却见一天熹微晨光下,那蔚蓝的天上,虎帐上空,正飞过一只硕大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