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木偶的崩坏，雷纳德也脱离了控制，他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盯着面前的白铠骑士打量了一番，然后弯下了腰。

“感谢阁下的救命之恩。”

白铠骑士并没有理会雷纳德，反而径直走向了尼尔，尼尔身边的缇娜和波拉德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纯粹地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倒，不由得退了两步。

蕾米尔习惯性地单膝跪地，就要喊出那句“格拉巴克大人”的时候，看到尼尔在不断地向她眨眼。

“格……受伤严重吗？”

蕾米尔有些不自然地把下属对上级的拜谒变成了强者对弱者的关心，虽说与刚才帅气的救场反差有些明显，但也让尼尔长舒一口气。

不枉他疯狂给蕾米尔使眼色的那份快让眼皮抽筋的努力，同时也庆幸自己一直保持着瘫坐在地上的姿势。

尼尔听到身后的缇娜发出了一声轻呼，她刚才对英俊骑士的幻想估计已经变得粉碎了吧。

但也正是随着白铠骑士性别的确定，雷纳德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像是顿悟了一般。

“谢谢阁下的关心！”

尼尔站起来向前躬身，也学着雷纳德，对蕾米尔表示感谢。

这一动作让蕾米尔有些动摇，这是刚才巨蛇和“操纵师”联手都没能给她带来的动摇。

努力稳定住情绪的蕾米尔，理解了尼尔的用意，没有对着尼尔，也没有面向雷纳德，就那样看着两个人之间的空气说道：

“还有一个人，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已经逃掉了。”

说罢，蕾米尔走向巨蛇的尸体，拔起了“无悯者”，用利落的动作甩掉了粘在刺刃上的污秽。

那只巨蛇的眼睛散发出异样的光彩，光芒散去，尼尔发现那颗眼睛有了几分水晶的质感。与此同时，雷纳德上前一步，将那只蛇的眼睛挖了出来，如手掌大的眼球在雷纳德的手中逐渐凝缩，最后竟然变成了一颗散发着绿色光芒的水晶珠。

毫无疑问，这就是巨蛇死后析出的、饱含对应异能的能量集合体。

“这位阁下，因为我们持续跟踪并参与了本次事件，还希望能将这枚魂晶带回教会，我会向教会申请对您的补偿。”

雷纳德看着白铠骑士头盔下露出的眼睛，用词恭顺，但语气有一种不容拒绝的肯定感。

缇娜嘴巴往旁边一撇，她对于雷纳德的决定有些不快，但考虑到自身的立场和地位，这种情感也没有进一步地表达出来。

“无妨。”

白色战盔下传来了平淡的回应，她更关心的事情不是魂晶，而是尼尔这边。

这位吸引着所有人目光的骑士检查起了尼尔的胳膊，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将视线移向远处，让尼尔有些尴尬。

突然，一道传送门在不远处展开，蕾米尔起身，将“无悯者”收于背后，走进了传送门，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白铠圣骑士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几个人面前，就像她突然出现一样。

缇娜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竟然是位女性……”

雷纳德掏出手帕清理了下脸上的血迹，将巨蛇的魂晶包裹起来装进自己的内侧口袋，指了指西蒙家的位置，看向了尼尔，露出了一个初次见面时的夸张笑容，因为身上还沾染着大量巨蛇的血迹，这幅笑容更加诡异：

“尼尔，还有魔力吗？”

“……还可以。”

尼尔稍加思索，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面前的雷纳德还在被操控着。

尼尔和雷纳德还未迈进红顶石瓦房的门口，就看到了躺在院子里的西蒙父亲，他的手脚以不自然角度扭曲着，脸色青紫、胸腔已经没有了起伏。

尼尔不禁愣愣地停下了脚步。

雷纳德上前试了试鼻息，接着迈过西蒙父亲的尸体，径直走进了石瓦房，尼尔没有跟进去，就这么呆立在栅栏边，脑子里止不住回想起西蒙讲着家庭种种琐事的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脸。

缇娜也跟了过来，看到院子里的尸体，忍不住转过了头，右手握拳放在胸前，默默地祈祷着。

在房间内检查了一圈的雷纳德走出了屋门，淡蓝色的眼眸稍显暗淡，顿了顿才张嘴说道：

“剩下的事情教堂会派人来处理的，我们回温德尼斯，那个小男孩已经在教堂了。”

雷纳德的声音有些疲惫，似乎耗尽了继续用浮夸动作表达情感的力量，路过尼尔身边，他用干瘦的手拍了拍尼尔的肩膀，眼睛里蕴含着复杂的感情。

没过多久，两辆印有神眷者标记的马车停在了路边，尼尔、缇娜和波拉德早已静候在这里了。

激战后的疲惫感涌上大脑，尼尔和缇娜在颠簸的马车轿厢里睡得很熟，很想分享些什么的波拉德只好稍显落寞地翻看着随身带着的那本书。

尼尔哪能睡得很熟，他只是在佯装，佯装出疲惫感来契合战斗中所付出的巨大消耗，就像同为六等职阶异能者缇娜表现出的那样。

同时装睡还能给自己提供一个良好的思考环境，毕竟波拉德也不像是知道太多有用信息的样子。

在尼尔看来，蕾米尔毫无保留的出场虽然让人意外，但又合情合理，光明正直地行于大道之上，才是这位圣骑士的生存准则。站在尼尔的角度，这样展示力量过于鲁莽直接，会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展示了高阶圣骑士应有的力量，也为浮空城未来的行动提供了更多的庇佑和选择，也许浮空城需要一位正面角色在这个世界扬名，作为扎根的基础。

最让人意外的还是那位藏于幕后的“操控师”，他不仅认出了蕾米尔使魔的身份，而且传达了一个重要信息，这个世界同样有使魔存在，甚至这位“操控师”就是这个世界某位龙王的使魔。

尼尔也有些庆幸，他并未对被操控的状态展现强烈的抵抗，战斗中也没暴露更多的能力，成功隐藏了自己的龙族身份。

但一位高阶操控师，为什么要针对西蒙呢？还是对方盯上了治疗西蒙的浮空城呢？如果是后者的话，也不应该派来一只野兽，是想确定浮空城的实力，这只巨蛇只是个弃子？那位“操控师”又怎么能确定浮空城会帮助一个重伤的孩子，并且恰好让我遇见呢？

疑问太多，情报太少，让尼尔一时没了方向。

如果不是来到了熟悉的人类国家，尼尔曾经身为人类的经验和认知还能发挥作用，那他必定会陷入更大的混乱中。

马车停靠在温德尼斯大教堂的侧门，他们三人被带到了地下隔间里，分别做了问询，而尼尔是被问询最久的那个。

因为尼尔并未展现出行为上的异常，与蕾米尔相识也是教会早就知道的消息，在如实回答了去西蒙家的动机和战斗的细节后，他顺利通过了教会的检视。巨蛇已死，尼尔在自己承受巨蛇抽击的环节上做了必要的修改，毕竟那不是常人能承受的攻击。

尼尔接受完审查，走出房门，看到了等候在过道里的干瘦男子。

“我本想等一等，但是你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要多。”

雷纳德嘴角微翘，那双淡蓝色双眸直直地紧盯着尼尔。

“我……我并没有恶意。”

想要解释的尼尔，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没敢直视雷纳德的眼睛，视线从雷纳德的脸上一扫而过。

“善恶没有清晰的边界，盲目的善意并不一定会带来善良的结果。”

雷纳德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接着说：“我并不是在苛责你，但是你需要有身为‘神眷者’的自觉，不能肆意违反命令，离开温德尼斯。”

说完这些，雷纳德并未停留，在燃烧着长明油灯的通道里，靴子和石板的撞击声渐渐远去。

尼尔右手狠狠地锤在墙壁上，他一直有种直觉，西蒙父母的死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埋伏着的巨蛇、耐心等待的“操控师”，明显不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孩子。而雷纳德的话似乎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

即使这个陷阱针对的不是尼尔，他的行为也侧面推动了整件事情的发展，而他却又无力救下无辜的西蒙父母，今天的表现怎么能配得上欧贝里斯的期待？

巨大的黑龙、西蒙和他父母的样貌不断地重现在尼尔的脑海中，让他有些恍惚。

如果这个陷阱针对的正是自己呢？

突然想到这里，尼尔心底的懊悔被恐惧一下子覆盖。

如果连西蒙受伤都是对手的布局呢？温德尼斯刚出现一位治疗系神眷者，就有重伤的孩子被送到眼前，这不是太巧合了吗？浮空城很可能已经暴露了，而对方了解使魔，拥有异能，那他的身份除了这个世界的龙王使魔，还可能是异种！

尼尔顾不得多想，赶忙爬上盘旋的楼梯，走出了教堂，但刚走出教堂，直觉感受到了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

作为拥有良好夜视能力的半龙，尼尔发现了广场角落一处阴影的异常。

尼尔刻意压低了速度，慢慢向费尔伍德酒馆走去，而那道阴影正顺着建筑和树木的阴影巧妙地移动着，与尼尔保持着距离。

阴影的移动显得游刃有余，却没有选择完美地隐藏自己的行踪，似乎抱着被发现也无所谓的态度。

缇娜？

如果教会并没有完全相信尼尔的说辞，对他的观察和防备肯定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缇娜无疑是执行任务最好的人选。

从小门进入费尔伍德酒馆，尼尔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在关门的瞬间，他发现一团黑影钻入了对面的房间，因为距离的靠近，尼尔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作为半龙的尼尔，嗅觉是要超过一般人类很多的，那团黑影散发出的气味毫无疑问正属于缇娜，但作为刺客领域盗贼分支的神眷者，没有做气味的隐藏却十分不合理。

伪装成缇娜让我大意？

尼尔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连忙掏出胸前的符咒，对着上面画着的黑猫，低声快速地说道：

“艾莉维亚，蕾米尔，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