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长长久久的追求着好日子,可好日子却不愿意长长久久的追随着一个人。
二零零七年的春天,三娘突发脑溢血。人是抢救过来了,可也变成了一个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人,连话都不会说。从医院回来,她的三个儿媳妇谁都不愿意和婆婆住在一起,伺候她。几家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三娘还是住在了大安家。大安和婆婆儿子都搬回来和她同住。小虎暑假后就要上小学一年级。跟着妈妈在村小学上学。大安上班时,三娘就由婆婆照顾。婆婆现在也不再时刻跟着大安,和三娘一直处得很好。三娘几乎不能动,不能说话,可当大安或婆婆给他收拾的时候,她的眼泪就会流下来。大安少不得又是一番安慰。
刚一入冬,天就出奇的冷,河里的水已经结了冰。
这一天,天空飘起了雪花。中午,大安和小虎放学回家,身上落一层雪。三娘看见了,不安起来,嘴里发出呜呜声,手竟然抬了起来,指着外面。
“外面下雪了,你想看看雪吗?”大安问她。三娘点点头。
三个人齐心合力把床挪移到门口,把三娘扶起来,靠在几个摞起的枕头上。三娘望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脸上露出了笑容。大安心里却充满了悲伤:娘死的时候,下着雪;四壮死的时候,下着雪;爷爷死的时候,也下着雪。不知不觉,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三娘又呜呜地叫起来,大安赶紧蹲下来,问她想干什么。三娘好像好了很多,她笑着用手抚摸着大安的脸,眼里充满了慈爱。大安想起自从母亲去世后,,三娘为自己做的一切。如果没有三娘的帮助,她绝不能走到今天。她深情地对三娘叫了声:“娘!”就把头埋进三娘的怀里,哭了。三娘笑了,她抚摸着大安的头,眼睛望着门外的雪花,慢慢闭上了眼睛。她走得很安详,很满足。
大安打发小虎去上学,并让他给自己请假。
三娘的儿子们把她抬回家去举办丧事,这时的大安反而成了不相干的人。大安收拾好三娘所有的东西,让她的儿子们拿走。屋子里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大安静静地坐着,听着隔壁传来的号啕大哭声,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的,可是眼里没有泪水;心里火烧火燎的,可是空空的;手脚无处安放,可又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实在待不下去了,就骑车载着婆婆回中学的家。下午放学的时候再来接小虎。
大安只想好好的睡一觉。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整个身子几乎都瘫软了,大脑似乎也停止了工作。
门没有锁,大安直接进屋向里间的床走去。婆婆大叫起来。大安这才发现床上坐起一对男女。大安愣在了那儿,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婆婆上去和那个女人厮打起来。张伟民忙不迭地穿衣服,上前制止大喊大叫的母亲。那个女人夺门而逃。
大安很镇定,只是说了一句:“接小虎放学。”就撤掉床上的被褥,躺在床垫上像是睡着了。婆婆给大安盖上被子,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握着大安的手,眼泪一个劲地流淌。她以前无论被怎么欺负都嘻嘻哈哈的,从不流泪。现在,她安安静静地守着大安,任泪水肆意奔流。当年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她曾经到城里找过自己的丈夫。她和丈夫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自然知道丈夫城里的家在哪里。在她进房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和现在相同的一幕。只是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现在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当那一幕在脑海中重现的时候,原来的她不存在了,她又回到了现实。
大安一直躺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她婆婆和丈夫都守在她身边。张伟民吞吞吐吐的说,是对方主动找他的,他没有把持住自己。那个女人说怀孕了,要她和孩子,还是要前程,让他自己选。而张伟民表示,一切都听大安的。
大安笑了,很苦。她想起了父亲母亲。她很坚定地说:“离婚吧,我只要小虎,今天就办手续搬走。只是先别告诉小虎。”张伟民没有说什么,算是答应了。大安清楚地记得从来不哭的小虎那一次哭得很伤心,因为他同桌的父母离婚了,谁也不想要她,她只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从来见不到爸爸妈妈,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大安答应过儿子,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婚抛下他的。
婆婆不安地问:“大安,你还要妈不?”
大安想了想说:“让你的儿子拿主意吧。”
婆婆没有问自己的儿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大安面前,坚定地说:“妈跟你走,从今天起,我没有儿子,只有闺女。”
自从老人清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再也没有看自己的儿子一眼。她跟着儿媳妇走了,更加精心的照料着大安和小虎。
她们对小虎撒谎说,天冷了,住在老家离小学近,方便。也许因为住在老家的时间比较长的缘故吧,小虎没有质问什么。他现在的心思都扑在学习上,因为爸爸说过他如果考双百的话,就给他买变形金刚。就这样,大安、小虎、婆婆又住进了长着一棵柿子树的老院子里。那棵柿子树已经大得快要覆盖整个院子了,现在树枝上还挑着几个红通通的干瘪的柿子。
大安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悲伤。她的内心很坚定,目前对她来说,小虎是最重要的。她不会走母亲的那条路。她要把小虎抚养长大,不让孩子也走自己走过的路。
因为大安经常不在家的缘故,中学的老师们对那位女老师经常出入校长的家这件事早已心照不宣。所以当大家确定校长家换了女主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更令人惊奇的是校长离婚了,校长的疯娘却跟着前儿媳走了。于是各种各样的传言四处传播,先是学校,后是各村,老师学生好像都知道了校长的风流韵事和不孝行为。镇长找张伟民谈了一次话后,张伟民就强行把母亲接回了家。老人回到了自己曾熟悉的家,看到了肚皮微微隆起的新儿媳,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拍打着地面,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一会儿,又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呼天抢地,泪水横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校长家的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老师学生。气急败坏的张伟民连拖带拽把母亲弄进她住的西屋,他的新媳妇驱赶着看热闹的人群。
老人又被锁进了屋里。她不闹也不逃,要么哭,要么笑,要么就呆呆地坐着。饿了不知道吃,渴了不知道喝,连大小便也忘记了。
校长很忙,新媳妇就请了假照料婆婆,伺候她吃喝,清理秽物。怨声不断,骂声不绝。好在老人无动于衷,饭送到嘴边才张嘴,不送就饿着;水送嘴边就喝,不送就渴着。想拉就拉,想尿就尿,不几天屋里就臭气四溢,连院里都充满了臊臭味儿。
大安对小虎解释说,快要年终考试了,爸爸很忙,又病了,奶奶回去照顾爸爸几天。小虎就信了。大安想等考试以后再慢慢告诉儿子,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接受现实。
腊月十九是发试卷,发奖状,宣布放假事宜的日子。学生们早早就放了学,老师们还要忙些什么。小虎回家,骑上舅舅给买的新自行车,背着书包,向中学奔去。书包里有两张百分的试卷和三好学生的奖状。他要回家让爸爸实践诺言。
三四里地的路程,很快就到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学生们考完试,已经离校,腊月二十一回校拿试卷,看成绩。现在老师们正在办公室里批改试卷。中学放假要比小学晚一些。他看到爸爸正和老师们在一起,也就没有打扰他。他有些渴了,就骑车回家。教学区的后面就是家属院区。
一进大门,小虎就喊:“奶奶,奶奶,小虎渴了,也饿了。”
老人听到孙子的声音,扑到门口,拍打着门,喊:“小虎,小虎……”
小虎看到了瘦弱的奶奶,看到了奶奶门上的锁,闻到臭气,奇怪地问:“奶奶,谁把你锁起来的?是爸爸吗?他为什么锁你?”
“为什么?因为她是个疯子!”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你来干什么!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爸爸妈妈离婚了,把你判给了你妈妈。你已经和这里没关系了,以后就不要到这里来了!听到了没有?”
“你胡说!他们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婚的。”
“我胡说?我已经是校长夫人了,是这里的女主人!我胡说!哼!”女人一脸的得意。
“我去问爸爸妈妈。”
“去问吧,问了就别回来了。”
小虎顾不上奶奶的呼喊,推车出门,迎面正碰上爸爸。
“爸爸,你和妈妈真的离婚了吗?”
“小虎,你听爸爸解释。”张伟民过来想拉住儿子。小虎躲开了。
“告诉我,是真的吗?你不要我和妈妈了?”
张伟民为难地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是坏蛋!”小虎哭着骑上车,飞也似的朝学校门口跑去。张伟民在后面边追边喊。
张伟民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卡车撞飞了出门正要拐弯的儿子,又从他身上碾压而过,然后才听到直刺人心肺的刹车声。
“儿子,小虎……”张伟民扑向那一团血,那一堆肉。儿子背上的书包已经被血浸透,那里面有两张百分的试卷和三好学生的奖状。
小虎一离开,老人就烦躁起来。她使劲拍打着门喊:“开门,开门……”手都拍出了血。
“你再疯,再疯就送你去疯人院!我早就受够了!”女人气哼哼的回屋去了。
老人在屋里嗷嗷乱叫,打碎了所有能打碎的东西,也没人理她。她拿起火柴,点燃了被褥。看着窜起的火苗,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火焰映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女人发现了火情,急忙去找钥匙开门。当她找到钥匙,哆哆嗦嗦摸到门锁的时候,老人已经变成了火人。她挥手打碎了玻璃,探出燃烧着的胳膊,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女人的手。女人惨叫着,拼命挣脱,摔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大声呼救。
129 、119、120、 110,都惊动了,警报声响彻云霄。
当大安得到消息赶来时,她看到的是已经被装进袋子的一团血肉,分不清哪儿是头,哪儿是脚,哪儿是身子。那是一辆满载着石子的大卡车,车轮是顺着他的身子压过的。大安抓起儿子血淋淋的书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人被活活烧死了。那个女人受的惊吓太大,孩子没有保住,还大出血。命保住了,子宫切除了。
小虎被火化后,张伟民的舅舅们不让埋进王村的公墓林,因为他姓张,不姓王。大安就做主把他埋在了爹娘的坟的旁边。
大安在医院里住了一天就出院了。长安得知消息赶回来,就守在姐姐的病床前不肯离开。可是很多的工作等着他。秘书不停的接电话,不停地向长安请示工作。长安竟然很不耐烦,让秘书自己看着办。他打算调到青山县工作。什么工作都行,只要能守在姐姐身边。大安听了他的打算很生气,又说服不了他,只好强迫自己变得好起来,并答应长安到他家去休养。医生说她没有什么病,只是受的刺激太大,需要慢慢的静养。长安把她直接接回了自己的家,给她准备了专门的房间,打算让她长久地住下来。他们的儿子康康对这位呆若木鸡的姑姑充满了同情,为她端茶送水,忙这忙那的。兄弟媳妇明月是万分的不愿意,自大安进门就没说过一句好听的话。保姆也嚷着要涨工资。
长安不再是过去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样子,伸手揪住媳妇的衣领,咬着牙说:“其他的什么都好说。告诉你,以前是没有我姐就没有我,现在是没有我姐就没有你!收起你这张臭脸!你要让我姐感到有一点儿不舒服,我就要你好看!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走着瞧!”又转身对小保姆说:“加钱可以,那得看你的表现。要是不愿意干,趁早滚蛋!”
两个人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长安从来就没有大声说过话。大安傻愣愣地坐着,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连小学生康康都看不下去了,说:“妈妈,你看姑姑现在这个样子多可怜,收下她吧!你是不是担心从此吃不上姑姑养的鸡和鸡蛋了?”气得明月直咬牙。
明月以前很少在县城住,大多时间还是住在娘家。她在市电视台工作,离娘家近。这几天却一直在家住,不知为什么。
刚过了两天,弟媳妇就憋不住了。长安不在家的时候就和保姆一唱一和地说话给大安听:“哎,原来觉得没有公婆伺候真好,没成想半道儿弄来一个比公婆还难伺候的主儿。真是命苦啊!”
“伺候伺候没什么的,听说这个人命硬,是个克星。和谁在一起就克谁。你数数,她克死了多少人了?以后,可得看好康康,别让康康接触她。”
“这样的女人还非要住到人家里来,这不是存心害人吗?”
“我会想办法把她赶走的,你好好干你的活!”
……长安在家的时候就一团和气,可长安很少在家。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