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情如今跌入了谷底,倾泻而下冰冷的雨水,仿佛打在她的心坎上。阿暖觉得这个昔日有情的百霜阁现在像冰一样,就如同她此时此刻的心一样地冰冷。
或许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吧,他们之间不过都是利益关系而已。
自己想得太多,曲解了别人的本意吧。
在世间,本来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
楚祁玉见她醉的不行,硬是要带她回府上去,锦烈受了伤不能在她身边,辞渊的事情也被她撞见,这个时候必然也是不能来烦她的。
那最后就只有楚祁玉送她回去了。
夜暗方显万颗星,灯明始见一缕尘。
阿暖开始肆无忌惮的在街上笑闹,楚祁玉生怕她磕哪儿、撞哪儿,时不时的要上前拉住她。
还是第一次,她从来都没有这般不顾外人脸色行事,随意嬉嬉笑笑,还真是自在。
心里是无比畅快的。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一切的一切都是时间运转罢了。
跟着时间缓慢游走,说不定能捡到那个遗失很久的梦——这个梦里,有她的母亲、有亲人、有朋友、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人人都可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儿,人人都不用顾忌陈规旧矩,人人都能向往自由,人人都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人。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鹤有还巢梦,云无出岫心。
楚祁玉一路拉着阿暖,终于安心将她送回了公主府,看着缨宁在府门口张皇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是担心阿暖了。
“天哪,公主怎么喝这么多酒。”一把将阿暖从楚祁玉的怀里扶了过来,看着阿暖嘴里还说这含糊不清的话,就知道一定是又不开心了。
“我在酒馆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醉了,她刚病好,出门你们就一个都不跟这么?”
楚祁玉也是觉得稀奇,百霜阁公主府那么多人,又不仅仅是辞渊和锦烈两个,为何阿暖出门的时候都不带一个人,这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府里的人又如何交代!
“公主不让跟着,我们也就......”
“算了,送回来了,我也放心了。”
“我头好痛啊。”阿暖忽的捂着头,瘫软在缨宁身上,仿佛在撒娇一般。
缨宁的手臂被狠抓了一下,便言称谢过楚祁玉,随后便命人关了门——关门之后的阿暖,忽然从缨宁的身上起来,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散落的头发,表情顿时冷漠。
这跟刚刚醉酒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装的?
不过也是,暗探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好做的,有的是私下打听,而有的就是明面上打听了。明面少不了逢场作戏,也就少不了喝酒应酬。
那样的场面,阿暖见的已不少。
酒量,也不会那么差。
若是酒量差,酒后吐真言,被外人听见也不好,她也没那么蠢。
往院子走了几步之后忽停下脚步,转身朝着缨宁和其他下人们吩咐:
“以后他再来,随便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就行了....别再告诉他我的行踪了!”阿暖回身挥袖,宽大的袖袍扫落轻拂的雪,就像很多事情,开始了就结束不了了。
恐怕,她已经猜出来了楚祁玉的心思了。
以为自己醉酒,跟自己表明心意,这个时刻忽然跟自己走得那么近,怕不是为了别的吧。梁渝皇子,必然早就算计好了他的联盟计划了,和亲什么的,自然是避免不了。
想不到今生,既逃脱不掉地位的安排,也逃脱不掉婚姻的支配。
千古兴衰多少事,不过为舜华开落间——
这么多事儿,想瞒着她,怕是太小看她了!
一夜好眠。
昨日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所以今日便有了难得的好天气。院子里的松柏被压折了不少,原本是四季常青的,却不够圆滑、腰肢太硬,遇上大雪,也就只能落个折断的结果。
阿暖看着院落里清扫积雪的仆人,总觉得松树折枝,不是什么好兆头。
云初苑内歌舞升平,香烟缭绕,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这种烟花之地,难寻一丝真情,哪怕是叶崇一直对吴丹穗有意,但都同为暗卫,儿女私情必然是要不得了。
当初叶崇刺杀朝廷官员失败,暴露了身份,让外人知道了云初苑的本意。所以最近这个地方收敛了些,没有曾经那般的喧嚣华闹,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出任务了。
有小二在前头领着路,时不时躬身回首向宾客介绍自家秦楼的景致以及在当地甚是出名的名伶节目。
上得二楼,之间长廊过去,一溜烟全是各色包厢,精雕细琢的门窗,漆制精妙,各个都能看见正厅的场面。
长廊尽头,略转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只留了右手边的雅间儿,左手边却是一道描金绘彩的栏杆,从这里正好能够俯瞰到大堂的艺台,薄纱软妖,素手玉颜,这云初苑卖艺的名伶,看着很是养眼。
云初苑正厅的舞台上,有曼妙女子黛眉轻扫,红唇轻启。
名伶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仿佛还带着丝丝嘲讽,眼波一转,流露出的风情让人忘记一切。红色的外袍包裹着洁白细腻的肌肤,她每走一步,都要露出细白水嫩的小腿,脚上的银铃也随着步伐轻轻发出零零碎碎的声音。
纤细的手指划过古朴的琵琶,令人骚动的诡异声音从琵琶流露下来......
正中央的台子上有翩跹的花瓣零落,在场的人皆声声称赞叫好,来者都是捧吴丹穗的场。
当然了,在场的人,也有叶崇。
只是花瓣零落的同时,在高台的花球上掉下一把剑,准准的落在吴丹穗手上:
在场的一些人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的一般,皆揭竿而起,纷纷从桌下、花盆、空荡口拔出长剑短兵来。
这是一场原有计谋的杀局。
因为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吴丹穗身上,看她拿着剑也以为是表演的一部分,有的还仍旧叫好。
谁又知道这是他们原本定好的示意:只要剑在手上,在场的人,一个不留!
直到那些杀手杀了第一个宾客开始,他们才有所惶恐。还是嬉嬉闹闹的笑声,顿时变成惊讶尖叫的张皇逃脱声,一个都不例外。
只是对于原本就是云初苑的下属来说,有些猝不及防。
叶崇也从头到尾没有看明白,为什么吴丹穗手里会有兵器。
想必是仇杀吧,毕竟当初他自己出任务失败,还暴露了身份,云初苑恐怕早就已经被盯上了。
“穗儿,你快过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叶崇都未察觉吴丹穗不是云初苑的人。
直到吴丹穗靠近他,握上他的手,将手中的剑狠狠的刺进他身体里的时候,终于证实了婉娘和阿暖之前的猜测。
叶崇一脸惊讶的望着她,只是她的脸上,毫无波澜,分明是对眼前之人,毫无感情。
“是你?”这么多年,一直向外透露消息的,是她,吴丹穗。
“怎么,现在才猜出来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对你有意吧。”这么多年合作的关系,的确是让叶崇沉迷栽了吴丹穗的温柔乡里。毕竟他们假戏真做,也有过多次的同床异梦,可谁又知道这么多年来,不过都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呢。
为了计划,必然是可以忍一时之声吧。
“你还真是蠢,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知道暗卫失败,就该好好避风头么,现在还如此正大光明出现,怕是以为被人不知道你是百霜阁的人吧。”
睡在一张床上,必然是知道很多阿暖吩咐给叶崇的任务,自己故意破坏,给对方机会,趁机打压百霜阁。
不过在虎穴干这种事情,就没有考虑后果么。
“阁主应该猜过,看来她想的,还是没错的。”放声大笑,猛然的抽出刺在叶崇身上的那把剑,顿时便让人断了生机,死不瞑目。
下手还真是狠啊!
同床异梦了这么多年,就真的一丝情感都没有么?
“皇后有命,全力击杀庄枼婉!”
庄枼婉?婉娘?
身份别人出来了么?为什么是皇后吩咐击杀?难道当初在公主府的那一面,婉娘还是被认出身份了么?
娄归必然是没有看错的,一个死人,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仍旧是不可放过。
皇室帝王家的纷争就这么乱么?都已经与王族没有瓜葛了,都已经八年没有见面了,只是匆匆一瞥,还是那么痛恨?
现场一片狼藉,杀手们都往后院截杀庄枼婉了,在场的人包括宾客,是一个不留。还真的是下手狠毒,都是一些无辜之人,就应该为这场计划而葬送性命?
她,吴丹穗,究竟是为谁效命?
难道她就是桓风羽口中说的,另一个棋子么?
不过云初苑现在糟了这样的劫,百霜阁和公主府那边的人,是不是有所察觉?今天的事情毫无防备,看似是不放过任何一个人,难道吴丹穗是要取而代之婉娘的地位?
公主府内,辞渊回来了,但是阿暖并没有理会,仍旧自顾自的做着自己事情。
或许是自己想冷静吧,想要好好想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好的深思熟虑一番。
面对着屋外的云萝花,阿暖在缭绕的凝神香下缓缓逼了双眼,轻轻靠在榻上,扶着头,闭目养神了起来。
院子里扫雪的人不多,除了修剪枝丫的下人,周围就没什么其他的人了。这个时候,安静,应该是给她最好的恢复了吧。
只是有人堂而皇之闯入公主的绣楼,身上还带着滴落的血迹,带到缨宁拦下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太对。
雪鹞,都没有来信么?
“公主......公主,出事了!”
缨宁匆匆忙忙跑进房间,完全是忘记了阿暖在休息的事情,迫于无奈,睁开眼的时候,脸上有些微微震怒的表情。
“何事这般慌张。”扶着额头,想必是昨天的酒还让她有些头疼,恢复的没那么快。
“云初苑,云初苑出事了,叶崇死了,婉娘下落不明。”
震惊,阿暖匆忙的从榻上坐了起来,云初苑出事,无疑是将百霜阁推在风口浪尖上了。云初苑是什么地方,暗探活动的地方,这样来说应该是最安全的状态了,怎么会因此暴露了?
明明是躲在百霜阁的后面,是谁在这个当口避开了百霜阁?
不过她听到婉娘下落不明的消息,顿时有一种失去亲人的伤感。
婉娘无疑是她第二个母亲,难道又要再次失去么?
正要出门的时候,辞渊出面拦住了她,这个时候没有查清楚叛徒究竟是谁,她这个公主贸然前去,怕是会暴露身份。
可是人命关天,哪能估计这些!
“你是公主,你的身份若是暴露,宫里的人势必会摆你一道,你总不能再把百霜阁推到风口上去吧。”
“婉娘待我如母,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究竟是谁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杀人灭口,叛乱怕是不会!会的应该是里应外合吧!
不过她听了缨宁的话之后,沉思了片刻后,又给了辞渊一个回应,“是吴丹穗!”其实她早就猜出来叛徒是谁,只是她一而在再而三的给那个人机会,以为自己的善心能够感化。
她错了,一个叛徒的心,怎么可能拿真心感化呢?
吴丹穗早就把她们的消息出卖给别人了。
“我先去看看情况,你必然不能暴露。”
婉娘下落不明,这句话一直在阿暖的脑中回荡,不能,不能的,她不能在失去婉娘了、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匆匆让下人备了马,说是自己要进宫一趟:婉娘原名庄枼婉,是二皇子素和清霁的娘亲,他们八年没有见面了,婉娘如今这般,应该要让她们母子见上一面的。
这是阿暖,最后能帮她做的事儿了。
寒光乍现,伴随着骨肉被斩断的声响,妖艳的血色在飞雪之中喷溅。在飞溅的血液之后,一名手持利剑、面容清秀的女子,冷眼看着被她斩杀于地的敌人,冷若秋水的双眸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吴丹穗于这寒冬之中,只着一件单薄的长裙,原本纯白的裙衫,此刻却已经被无尽的血水染成了赤红。
在她的脚边,近数尸骸堆积在皑皑白雪之上,尸体流出的血水,已然将她身周的白雪,染成了......
然。
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她要杀的,是婉娘。
云初苑毕竟联系百霜阁桩桩件件的事情,云初苑暴露,若不销毁证据,百霜阁的位置岌岌可危。
婉娘自知今日是活不过今日,苟活了八年了,也值得了。
“庄枼婉,你以为烧了这些罪证,就能保百霜阁不被彻查么?今日朱雀大街上鼎盛的秦楼楚馆遭遇暗杀,死伤无数,势必会引来重视。你觉得这个时候她傅阿暖,如何瞒得住?”
吴丹穗的目光自婉娘的面上扫过,嘴角忽然扬起一抹邪肆的弧度——抬起手,止腹而刺。
一腔热血,倾洒飞雪。
“丹穗姑娘,百霜阁的人来了。”身边的暗卫正在小声提醒,看吴丹穗的样子,是根本没想过放过云初苑任何一个人。明明他们接到的密探消息,只是斩杀庄枼婉而已。
“雪鹞都没放出去,公主府的那位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倒是想看看,她接下来,该如何收拾这样的烂摊子。”
放声大笑,这么多年她在云初苑受的苦,今日一并的还给云初苑了。又凭什么甘心做一个对立者的棋子,凭什么一桩桩、一步步都要跟着别人的心思来。
在紫云会,他们做的就只有复仇罢了。
何须这么多的了且因果。
辞渊赶到的时候,云初苑已经是一座荒府了,虽然大门紧闭,但是屋内的人皆死伤惨重,就连叶崇也中了几剑,死不瞑目的躺在艺台旁边。
在座的除了往来宾客,就是下属的暗探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个,恐怕百霜阁的暗探皆被人所杀了,这下是有人故意重创百霜阁的内部流转。
难道这就是桓风羽口中说的,另一枚棋子么?
吴丹穗,藏得真够深的。
微亏了阿暖那么信任她,什么事情都经由她的手,就连前几次的暗杀恐怕都是她出卖了消息吧。
阿暖此时急急的回宫,想找个借口让素和清霁跟着自己一起出宫,就算这么多年她没有了母亲,至少今日也能见他生母最后一面。
但既然是接到消息杀庄枼婉,那就必然不是桓风羽给吴丹穗的命令了。
长公主之前一直跟着娄归来往,紫云会小部分人仍旧还是归娄归所摆布,这一次的斩杀任务,必然是娄归分派下来的——也只有她,这么狠庄枼婉了。
任何一个挡在她面前的人,都要不得好死。
那既然清楚是娄归所为,阿暖进宫一事,必然会受到阻碍,宫里除了南鸿岳,可还有素和缱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