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的宫妃坐于宴席右侧的中位,身穿浅碧色云缎裙,裙上是孔雀纹样,品阶大约正四品。她梳了一个朝月髻,身姿丰腴,五官俊秀,模样算不上太突出,但周身的气质温婉可人,令人舒适。
如今南嫘却一点也不舒适!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秀丽女子便是赵才人,前世,表面与她亲厚,得自己照拂多年,却私下与阮问心勾结,往死里作践、构陷她致死的赵淑兰!
“姐姐,妹妹可有这个荣幸?”赵淑兰见南嫘不搭话,又问了一句。
南嫘暗自长吸了一口气,默默压下胸中怒气,强自将目光从赵淑兰脸上移开,南嫘微微颔首道:“说什么荣幸不荣幸的,妹妹想看便看吧。”
赵淑兰得了应允,这才行至南嫘面前,小心翼翼地端详,满眼惊赞的样子。可南嫘却不信她是真的惊赞,也不信她真是为看一眼这花间裙而来。不过,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咦?”
随着赵淑兰一声疑惑,南嫘知道,开始了,她静静等着赵淑兰发难。
“姐姐,您这裙上坠着的玉珠,可是麾乎族进贡的和阗珠?姐姐娘家到底贵冑,这珠子麾乎族一年才进贡不足百颗,可以说珍贵非常。相国府竟然舍得让姐姐用了如此多的玉珠来坠裙!”
赵淑兰这句话一出口,南嫘便知道,真正难以度过的一关,这才开始。
“和阗玉珠?”太后沉了嗓,南家若真是如此,可就太不知收敛了,南嫘刚被皇帝修理了,竟然没有修理明白,真是个蠢货!
果然,此时祁瑄,收起了和悦之色,好像是变了脸色的样子。
看到祁瑄面色似乎不愉,南嫘正待开口解释。却听到赵淑兰抢着开口道:“呀!姐姐这花间裙果然富丽堂皇,连这二十四破所用布料也都是珍品呢!妹妹只认得这是蜀川的蜀锦,这是恒州的孔雀罗,还有越地的缭绫,其它的看着也很贵重,妹妹见识少,竟然不认得呢!”
太后见祁瑄看着台下交谈的二人,收起了兴味之色,显得面色发冷,心中很是惬意,她故作惊讶道:“这么奢靡的裙子,看来相国府近年来进项不少啊。你这裙上每一寸布都是出自贡品呢!若不是赵才人提起,我们倒没认出来,竟是这样一条绝世精品!看来你…”
“可有话说?”祁瑄忽然开口,打断了太后质问的话,他将莫测的目光盯住南嫘,声音略显低沉。
“罪妾确实有话要说。”南嫘退后一步,又行一伏地大礼,这才开口道:“这二十四破花间裙并非出自相国府。妾母家虽得圣上看重,得了不少赏赐,却也并没有这许多贡品奇珍可用。”
“哦?”祁瑄不知为何,询问的声音里并没有一贯的冷冽与威严,语气很和缓,似乎在给南嫘递话头,等她解释的样子,他问道:“那你这花间裙,是出自何处啊?”
“罪妾不敢说,”南嫘低了低头道:“请圣上先恕了罪妾不敬之罪。”
“你倒是精乖,先让朕赎罪才肯说。”祁瑄盯着南嫘跪地的身影,她虽然大礼行得一丝不苟,但仍直着背脊,神色中更是淡然,并无惶恐。状似卑微,内里却孤傲得很。他倒是很想知道,南嫘何以有如此安然的态度,没了南老相公的南家不堪一击,南嫘哪里来的底气呢?祁瑄再次开口:“你且说来听听,若只是个不敬之罪,朕自不会重罚于你。”
南嫘得到了祁瑄的保证,才开口道:“此裙,并非妾的母家所制,乃是出自太皇太后授意制作,正是端文太妃当年的那条二十四破花间裙!”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竟然是端文太妃的那条裙子,南才人竟然穿了端文太妃的衣裙!
“好大的胆子!”太后一声怒喝:“你这是不敬之罪!”
南嫘没有再做分辨,她静默着不语。她在等,等着圣上开口。这一宗不敬之罪,只要圣上不追究,她就不会有事。
“太妃的裙子,你也敢穿!”祁瑄状似斥了南嫘一声,但语气带着点兴味,看来并非动了真怒。他微微后倚了身子,将神色隐入了纱帐的阴影中。
众人不知圣上心思如何,都静默着等他开口。
静了片刻,祁瑄却是一声低笑:“罢了!人已不在,何苦供着这裙子。这裙子南才人穿着,倒是相得益彰。如此,便赐给你吧。”
“瑄儿!”太后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一向对太妃之事极其敏感的祁瑄,今日竟然如此简单地恕了南才人。还要把那二十四破花间裙赐给她,他是中了什么邪,太后怒道:“她犯的可是大不敬之罪。”
“儿知晓。”祁瑄轻捻了几下手中佛珠,挑唇道:“可是,儿刚刚已经答应不会追究她。既如此,君无戏言,便无需再罚。儿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太后冷哼,她这个好儿子品性如何她会不知道?出尔反尔的事,他做得还少吗!不过是在偏袒回护南才人罢了。可她却不想就如此放过这个毁了她寿宴的女人,于是又道:“就算你恕了她。那二十四破花间裙乃是太皇太后御赐,意义非凡,她一个小小才人,如何受得起?”
“母亲也觉得一个小小的正五品才人受不起太皇太后御赐之物吗?”祁瑄道:“正巧,儿也觉得她受不起。”
太后闻言,便道:“既如此,那便收了你的御言。”
“儿是金口玉言,不可反悔。”祁瑄施施然站起身来,他又一次步入大殿,径直走向跪伏于大殿正中的南嫘,停在她面前,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低头跪拜的南嫘,抬眼看向祁瑄朝她伸过来的宽厚大掌,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做扭捏,直接将自己的手放进祁瑄的手心里。祁瑄微微拢手,将南嫘纤细的手握在手里,然后微微使力,拉她起身,南嫘顺从地站起来。祁瑄的手心温热,掌心里有几个粗糙的茧子,略有些硌着她。
祁瑄却仍没有放开南嫘的手,他浅笑道:“既然这二十四破花间裙如此珍贵,也不能让你这低微的身份辱没了这珍品。”
南嫘颔首道:“妾自知配不起这二十四破花间裙。”
“你如何配不起?”祁瑄握住南嫘的手微微用力:“这花间裙,没有人比你穿着更合适。”
南嫘怔愣,她抬头看向祁瑄,有些疑惑,他到底是何意?
“自今日起,南才人晋升为正三品美人,赐太皇太后御制二十四破花间裙,领禄米五百旦,职田10顷,月俸六两,仆役180人。”
祁瑄忽然扔下一只惊雷,直震得众人摸不清头脑,原本被圣上厌弃的南才人,竟然如此快就重新复宠。虽然仍未恢复妃位,但以谋害皇嗣的罪名降了品阶,却仅仅几个月就重新晋升,确实非同一般。圣上名义上只封了南才人为美人,但一应月俸全部比照正二品,分明存了刻意抬举南才人的意思。
南嫘也是一愣,她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复宠。原本以为,能让圣上撤了她的禁足之令已经算是极限,没想到圣上竟让她晋了级,还特赐同二品月俸。
南嫘顿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此刻要领旨谢恩了。她轻轻抽手,却被祁瑄用力握住。南嫘看向身畔这高大的男人,那人却并未看她,而是昂着头,看向首席上的太后,神色冷然。南嫘低了头,她不过一颗棋子罢了,要如何安排,端看执棋人如何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