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嫘坐在御辇上不说话,祁瑄也没准备多说什么,他从身侧木格子里拿出一卷奏章来,一点点摊开来细细阅读。
虽然圣上不开口,可南嫘却不敢放松,她神经绷得紧紧的,生怕圣上突然和她说话。这样坐了一会儿,她只觉得腰背僵硬、膝盖酸痛,正襟危坐的姿势有些保持不住。
这次乘坐御辇的体验完全不如上次好,甚至还不如坐她那小步辇来的舒服。往日坐在自己那架小小步辇中时,她都会借着宽大的裙子作掩护偷一偷懒,以一个鸭子坐的姿势代替跪坐。可如今她和圣上同辇,她根本不敢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动作来。
又忍了一会儿,南嫘额角渐渐沁出一丝汗来,从大病一场后,她甚少出门,也没有跪坐过这么长时间。
她忍不住偷眼看向一旁的圣上,却见他丝毫不顾礼仪,只随意一个罗汉盘坐着,身子还斜斜地靠在一旁的凭几上,哪有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严。
南嫘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过去,她为了维持自己身为淑妃的风范,任何场合都维持着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行为举止稍微不合礼数,便会辱没了南家的门庭。她原本不是那样的性子,可自她被迫嫁入宫中,她便觉得自己的人生没了指望,每日里,只按照父亲的吩咐,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过日子,活得像个人偶。但重活一世,她想开了很多,她不想再活得那么累了,她只想恣意地活一回,像圣上一般恣意,怎么舒服怎么来,即使被人说骄奢放纵也没关系。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她既没有得到倾心爱人的可能:她以为的爱人根本不爱她,她的天子夫君又想着算计她;她也没有得到子嗣的可能:南家不倒,圣上就不会让她生下可能继承大统的子嗣,她怕是到老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既然如此,还不如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不过,南嫘叹口气,她身在深宫,能好好活着的前提是——阮问心那个挡路的杀星能被她斗倒,圣上能重新宠爱她,哪怕只带有一丝真心也够了。南嫘又让思绪飘飞了一会儿,可是小腿那麻木冰凉的感觉硬是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抬眼看了看前方,御辇还在不紧不慢地前行着、还是一样平稳,可御辇越是平稳,南嫘越是心焦,御辇前面除了长长的平直的宫道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哪里有瀛洲阁的影子!她之前从未感到过,坐在步辇里的时光这么难熬!
终于,南嫘耐不住了,她的小腿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她还是决定稍稍挪一挪。
她微微抬一抬臀,先小心翼翼地将左小腿向外挪出寸许,由于不敢动作太大,怕惊扰了圣上,她挪动得异常艰难,磨磨蹭蹭了半晌,她才安全将左小腿挪出来。
南嫘略微顿了一下,缓一缓心神,悄悄抬眼看了身畔拿着奏章看得一脸专注的圣上一眼,他似乎对自己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没注意到她。
南嫘这才放下心,又小心去挪右小腿,可麻木的感觉让她丧失了对自己小腿的正常掌控能力,她向外一挪动,只觉得身体略微失去了平衡。她赶紧稳住身体,可身子还是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南嫘心里暗自一跳,她偷眼去看圣上的神色,却见他仍是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闲闲散散地坐着,手中纸卷已经看过大半,看来是专注于纸上文字,无暇顾及自己了。
南嫘略松一口气,她这下挪得更慢了。她尽量保持上身不动,尽管心里紧张不已,可面上仍维持着一本正经的样子。
当她再一次成功偏移身体,就要把右小腿从臀下挪出来时,原本平稳不已的御辇却突兀地晃了一下,南嫘从未想过御辇竟然也会晃,毫无准备的她瞬间完全失去平衡,就这么直直地栽向了一旁。
然后……
南嫘倒进了一个宽阔温厚的怀抱,对上了祁瑄那一双深邃的眼睛。祁瑄接住了倒下的南嫘,然后,顺势拉进了怀里。
“圣……圣上……”南嫘看着祁瑄,祁瑄也正低头看着她,神情里带着点揶揄。
南嫘有些无语凝噎,如果她说自己真的不是故意对圣上投怀送抱的,而只是不小心、没坐稳,圣上会不会信她?
“妾……妾只是……”南嫘想说点什么,但嗫嚅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就算圣上误会她故意投怀送抱,似乎也没什么坏处,她本来就是要想办法获得这个男人的宠爱。现在这样,不是刚刚好?
祁瑄似乎心情不错,他朝着南嫘宠溺地笑了一下,道:“坐在那儿也不老实,怪不得会倒。”
南嫘顿时赧然,他…他刚刚瞧见自己在那里折腾了!亏他还能保持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当作没瞧见!亏自己刚刚还傻乎乎地觉得没有惊动圣上!
“妾是不小心的,”南嫘有些气恼,快嘴说道:“圣上要是没注意,这辇晃成这样,圣上也会倒的!”
“朕坐得可牢靠,怎么会倒?”祁瑄道:“哪像你,不安生!”
不安生。南嫘此时本来就敏感多思,听到这话,忽然一愣,圣上是示意自己不安分么?她回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心中一惊,不合适,太不合适了!怎么能说圣上会倒呢?这太不吉利了,她不该多这句嘴。若是因此,让圣上又对她起了厌恶之心,连累南家受难,她之前那些谋划就是白折腾了。她有一丝后怕,果然多说多错。
祁瑄其实并未在意,他只是逗弄南嫘一句罢了,但南嫘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警戒和惊怕,没逃过祁瑄的眼睛。
祁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下头,又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认真看着南嫘的双眼,道:“你为什么会怕朕?你怕什么?怕朕怪你刚刚那个样子不懂礼数吗?还是怕自己说话不够谨慎圆满惹朕疑心?你觉得朕是喜欢你以前那个端正规矩、没有半点行差踏错的样子,还是喜欢你现在没有规矩的样子?”
南嫘抬眼看向圣上,圣上的话什么意思?他喜欢她没规矩的样子吗?是了。越是没规矩,会犯错的人,越是好掌控,越是谨慎少言,不做错事,不被人抓住把柄的人越可怕。她自以为明白了圣上的意思,便决定以后可以表现得更骄纵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