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杏不想动情,但她最后还是动了情。
林渐风一共表白过五次,第一次晚杏一个字都没说就拒绝了他。
第二次他写了一首情诗用信封仔细的封起来在听曲时送给晚杏,晚杏打开看了一眼又塞回到他怀里。
诗是林渐风躲在学堂的墙根偷听了三个月自己写的,有好几次他被人家发现撵了出来,为了能向隔壁的马秀才请教他还冒着危险潜进县太爷家里偷东西,马秀才的劳务费和教书先生差不了多少。
第三次是在一座小桥上,已经和晚杏成为朋友的林渐风约她出来泛舟,拥挤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身红衣。
他们一起在桥上看日落,晚霞一片一片倒映在水里把河水染成明亮的橘红,突然成百上千的纸鹤顺着水流飘过来,花花绿绿的颜色像一江盛开的花朵。
林渐风拉着晚杏一只只把纸鹤捞起来,每一只纸鹤上都写着一句情话,每一只都是他亲手折好,里面装满了他的情意。
晚杏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我不会喜欢这些小孩的玩具”,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四次是在晚杏买好发簪回去的路上,她经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一个瘦削的男人从旁边跳出来要抢她的东西,男人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
她没有反抗听话的交出了钱袋,可是男人又说他最讨厌漂亮的女人,因为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他说要在晚杏脸上划个十字,他盯着晚杏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
晚杏退无可退以为自己一定会毁容的时候是林渐风救了她,而且为了救她他的肩膀被捅了一刀血浸湿了衣裳。
晚杏扶着他去包扎的时候他还一脸高兴的样子,“你不知道怎么报答我的话就以身相许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回应他的是一记白眼,他的表白依然没有成功。
第五次是在晚杏成亲的那天,晚杏要嫁的人名叫迟晏之。
迟公子生性风流喜欢出入各种烟花场所,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到晚杏的歌声,他说寻常女子只会吟唱些郎情妾意的小曲而晚杏的词曲却别有深意,他叹了口气说,自己并非是真风流他只是想找一个知音。
他微微眯起眼睛,他的眼睛像三月里的桃花一样好看。
迟公子从小就在女人堆里长大,他的父亲是个大将军,父亲娶了十二房小妾,她们每一个都美丽动人又美得各不相同就像四季的风景。
他的生母是父亲的正室,但母亲在父亲还是个小将的时候就去世了。也许是对他死去的娘亲心怀愧疚,父亲对他一直格外的宽容,包括他的后娘们也对他照顾有加,可是他不喜欢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父亲,因为他有负于母亲。
迟晏之是孤独的,他生来一副好相貌,跟随父亲出席宴会的时候很多女孩会偷偷看他,可是他不屑一顾,他知道她们只是因为他是将军的儿子,显然将军提起自己的儿子时是骄傲的。
他渴望一个知他心事的知音。
晚杏就是这个知音,他不管她是妓女还是乞丐。
全城的人都知道将军的儿子将要娶一名妓女为妻。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林渐风在一家小酒馆里喝得烂醉,朦胧中他仿佛看到晚杏穿着大红的嫁衣缓缓掀开盖头,她的眉间贴着水滴似的朱砂,轻轻一笑露出白净的牙齿。
那个男人是将军的儿子而自己只是一个没出息的小贼,他伏在案几上感到有些头晕。他的母亲在树林里分娩,他出生的时候正好起了一阵微风,母亲便给他取名为渐风。
儿时的伙伴不是叫柱子就是叫狗蛋,他一直为自己的名字沾沾自喜。他仰头灌进一大口酒,喉咙被噎得发痛,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差,小的时候念书还得到了夫子的夸奖。直到九岁那年母亲生病去世,五天没有吃饭饿得快死的时候他趁老板不注意偷拿了一个包子,这一偷就偷了九年。
他想起十岁那年在街上偷人家的钱袋,被打得几个月下不了床,满街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可怜他,他在地上躺了半天才有力气爬起来。可是他没钱看大夫只能自己硬抗,他大口灌了一碗酒呜呜的哭了起来,十八岁的少年郎比三岁孩童哭得还撕心裂肺。
到了晚杏出嫁那天,迟晏之亲自骑马去迎接,长长的迎亲队伍像一条燃烧的火龙。
林渐风混在汹涌的人群里,他看见晚杏被搀扶着走出来,她穿嫁衣的样子和自己想象中一样漂亮。
他冲出来挡在花轿前,神情有些憔悴还有些忐忑,他说,“绿儿我知道我比不上他我没有显赫的家世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也知道我不该打扰你,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是我忍不住,我就是想你,想给你我的全部,如果你不嫌弃。如果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你喜欢那个迟晏之,那么我祝福你们,如果这一次你还是拒绝我我就会死心。”
晚杏缓缓掀开她的头纱,扬起脸轻轻地笑。
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我是个妓女我的身体被很多人践踏过,这样也没有关系吗?今天要娶我的是将军的儿子,如果你带我走就是和将军府作对,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这样也没关系吗?”
林渐风也笑了笑,“没关系,我愿意为你放弃我自己。”
迟晏之骑着马走过来,他对着马前的人拔出身上的剑,“你只要打赢我我就把她让给你。”
林渐风只说了一个“好”字,迟晏之就突然大笑起来,他说,“那就让给你吧。其实我没有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我要的从来就只是知音而不是妻子。”
“我的心上人是丞相的女儿,她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我很爱她我不会娶别的女人。而今天只是我们设的一个局,只是想试试你有多少真心,现在你可以去将军府和你的新娘完成婚礼。”
林渐风愣了一下,然后对迟晏之说,“谢谢你的好意但请允许我保留一点男人的尊严,如果你真的想表达你的祝福就把你的马送给我吧,总有一天我会用比今天更大的阵仗来迎娶她。”
新娘扔掉头纱和她爱的人策马而去,夕阳的余晖下马蹄声越走越远。
她说,“渐风,我要改一个名字我要告别过去,从今天开始我的名字叫晚杏。”
“那我以后叫你杏杏吧。”
“可是杏杏听起来好像猩猩一点也不好听。”
“那你可以叫我猴子或者老虎,阿猫阿狗也行,反正我也是个小贼我脸皮厚。”
林渐风坐在马背上,小声的嘀咕,“其实那天在巷子里抢你东西的人是我请来的,要不然他那么凶还拿着刀我怎么打得过呢。”
那是晚杏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之前的二十年她已经经历过太多的黑暗和恐惧,她亲眼目睹过一个女孩的死亡。
一个生命由鲜活走向死亡。
她常常在梦里见到自己死去的样子,尸体被丢进河里,浑身缠满腐烂的水草或者横尸荒野变成野兽的食物。所以之前的二十年她从来不敢反抗,有时候她甚至会庆幸自己长相不够出众所以一直没有人想要把她带回家。
那些大户人家看似华丽实其实他们是杀人的凶器。
她希望有一天可以攒够钱为自己赎身而不是靠别人,几年十几年的光阴流水一样淌过,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有时候也会幻想自己相夫教子的样子,可是就算自己有一天真的死掉也不会有人难过吧。
从六岁到二十岁,就这样生活了十四年。
枝头的杏花开得正盛,清晨的阳光细细细密密像女子头上的碎发,阳光洒下来世界慢慢变得熙熙攘攘。
黑暗已经过去。
从那一天开始晚杏不再是青楼的歌女,林渐风和他承诺过的一样他一直对晚杏很好。
我问晚杏有多好,晚杏转过头挖了我一眼,“我最喜欢他的怀抱就像初升的朝阳一样,晚上做噩梦的时候他总会用力抱住我,他每天早晨都会起来做早饭每天一个煎蛋和一笼包子。我的厨艺不好我只学过唱歌。除了唱歌我什么也不会,可是他一点也没嫌弃我。我常常对他感到很抱歉,因为我喝过绝子汤我没办法生育,可是他从来没有责怪我,反而是我常常对他发脾气。”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很爱他,可是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虞静静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想对他好一点,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