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很简陋的茶棚只是用四根柱子搭建而成,其中一根柱子旁立着一块木板,上面用毛笔写着“小二茶棚”四个字。
屋顶铺满了茅草,屋檐下挂着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金色铃铛,风一吹那些铃铛就会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像是一声声的歌唱。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只有这一间小小的茶棚再没有别的建筑,而且除了这个穿着灰色衣裳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的茶棚小二也看不到别的人。
小二说他的名字就叫小二,他的父母没有念过什么书就随口起了这样一个好记又好写的名字。
小二煮的茶很特别,没有茶一贯的苦涩反而像一碗浓汤一样醇厚,有着汤的咸味和回味。小二告诉我茶的名字叫做孟婆汤,天冷的时候喝一碗可以让冰凉的身体回暖就像得到新生一样,所以叫孟婆汤。
有人说在阴间的奈何桥边喝一碗孟婆汤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然后投胎转世被赋予新的生命。
栀澜喜欢这种特别的茶喜欢这个特别的名字,她说喝下去的一瞬间仿佛就真的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当我们端起茶杯的时候太阳刚刚升到天空最高的地方,一大片光线照进来,茶棚一半浸在温暖的色调里一半掩在冰凉的阴影下。
小二用毛巾擦了擦汗然后把木柴一根根丢进炉子里,“我小时候也特别喜欢喝孟婆汤,隔三差五就跑去祖母那里缠着她做,她每次都会慈爱地摸摸我的头发,然后拿出一个厚厚的小锅来煮茶,母亲发现了总是说我不懂事然后拎着我的耳朵把我带回家。”
“现在我自己也学会了做孟婆汤,可是祖母却不在了。”
我和栀澜相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了一会小二又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段时间的生意一直不好,十几天来就只有你们两个客人所以想和你们说说话。我一个人守着这间破茶棚也怪无聊的可是自己又没有别的本事……你们也是来找神仙的吧。”
“算是吧,听说过一些传闻。”栀澜回答说。
“别找了,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见到了神仙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小二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其实我觉得在这山上的根本不是仙而是鬼。”
“每当夜幕降临我一个人在一点点昏暗下去的光线里收拾桌椅和茶具的时候,我总是感到特别恐惧,我的祖父是一个魁梧有气魄的男人,而我却一点也没有遗传到他的优点。当我听见整座山的树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发出呼呼声的时候,我总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我觉得那就像是那些在山上莫名其妙失踪的人凄厉的哀嚎。”
“我常常安慰自己说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而且还做了父亲,你的身上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怎么可以和孩子一样胆小。我曾经看见过那些飘浮在空中不断哭泣着的鬼魂,只是他们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暗红色的血液,脸上布满了尸斑血管翻在皮肤外面。”
“我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可是再仔细一看那些鬼魂又都不见了。”
“我是好心劝你们也让自己好受一点,这些话我不敢告诉我的妻子她连看见一只狗都会害怕地躲到我身后。小二打了个寒颤眼神是掩不住的恐慌,他又重新蹲下去一根一根缓慢地把木柴丢进炉子里,我能看到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冒出一颗颗细小的疙瘩。
“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我们有一定要坚持的理由。”
我把茶钱放在桌子上拉着栀澜的手准备离开,在我们刚好走出茶棚的时候突然一阵疾风吹过来,屋檐下大大小小的铃铛全部激烈地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听不出好或不好。
身后传来小二的声音:“那就随你们便吧。已经是春天了,哪里还需要在火炉边取暖呢。”
我回过头,小二面前的木柴已经燃尽,火熄灭了。
连同他的叹息声一起,消失在这阵风里。
当我们踩着那些凸起的岩石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山下的风景了,它们已经被厚厚的云层覆盖,那些白色的大朵的云像是一床厚实的棉被,偶尔被风拉扯出一团棉絮,宛若棉花糖边缘那一圈模糊的丝绒。
风里突然传来缥缈的笛声,然后那些云朵一点点全部消失了,像是一只手握着棉花糖下的那根竹签,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
形容不出的诡异。
当我们爬到山顶的时候笛声渐渐开始清晰,可是声调依然缥缈。我们站在原地打量四周的环境,整片山顶都是花的海洋,除了那些一朵又一朵盛开着的兰花这里没有别的植物,甚至连一块细小的石子也看不到。和山脚的树叶一样这些花完美得没有一点瑕疵,每一朵都洁白而完整没有一片残缺的花瓣。
笛声渐渐急促。
突然从花瓣里飞出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它们扇动着翅膀扑向我们。
我想起小二说过他的祖父遇到过同样的场景,然后腿疾不药而愈。可是这座山并没有路可以走,有的只是悬崖峭壁,一个瘸子是怎么爬上来的?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爬上来?如果是追赶野兔他的速度不可能和兔子相提并论,所以不可能追那么远。
我转头看向栀澜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犹豫和挣扎,这时候那些白色的蝴蝶已经快要贴近我们的脸。
可是它们却在一瞬间纷纷坠落下去消散在风里,笛声戛然而止。击碎它们的是一颗颗细小的水珠,这是鱼族的法术。
栀澜的眼神迅速地黯淡下去,她望着我说:姐姐,你会原谅我吗?
我说,你为什么会这样的法术?
因为我的身体一直很弱,小时候邻居们常常看着我瘦小的身体叹息着说这个孩子养不大了。
从小我就是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我不能吹风不能被冻着也不能被晒着,有一点点微小的疏忽我就会生病,起初是咳嗽然后发烧,一病就是半个月,一个月。所以我的父母一直小心地照顾着我,甚至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因为他们觉得小孩子都喜欢跑跑跳跳,而脱离了大人的视线孩子不懂得怎么适当地加减衣裳,所以会更容易生病。
可是我还是病倒了,所有的大夫都说这样的病前所未见无药可医。
一些老人就说我可能是中邪了,请十里外那座山上的王道长来看看或许有用。
道长来了以后又是占卜又是把脉,折腾了好久,道长说我的命格就是这样无法改变我只能活到二十一岁,但是他可以让我余下的生命过得不那么痛苦。
从那以后我的身体不再一天天衰竭,也不再需要每天服药,而是每隔几年就大幅度衰竭一次,别的时间都和常人没有任何分别。道长临走前摸着我的头发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我手心里放了两颗珠子,他说在危难时丢出去就可以救我一命。
本来我想在和小芽儿逃跑的时候用来对付那些追杀我们的人,可是却没有用到,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
栀澜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颗泛着淡蓝色光芒的珠子,看起来像女子头上的珠花,“就是这个,我不是存心想瞒着你,我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栀澜的眼睛已经蒙上厚厚的雾气,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兰花的花瓣上。
嘀嗒,细小的一点响动。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天空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可是却很清晰。我和栀澜同时抬头望去,一个男子逆着光踏空而来,四周分明是一片虚无,可他的每一步却像是真切地踩在地面上一样,发出像满地落叶碎裂一样的脚步声。
他的打扮很简单,一袭浅金色长袍,头发尽数挽起,身上没有半点装饰品,惟有手上握着的长笛向我们昭示着他的身份。
他朝我们笑了笑面容很亲切但是眼神却很冷。
他说:我的名字叫释梦,你们也可以叫我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