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重建家园
崔九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这个家以前是何等的热闹。轩昂的门头,两进的院子,两边是细竹红桃围绕的游廊,中间一条大甬道直通里外。后院有一小门,接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园子里有母亲喜欢的梅树,每年春雪覆盖下,白梅的红蕊分外动人,母亲总要折上一支插进窑瓷瓶中,欢欢喜喜地送入崔九的书房,看着他摹画。
花园的中间是一片父亲亲手侍弄的药圃,父亲身有宿疾,久病成医,在药圃里种了几味药材。父亲喜欢来这里,他总是背着手,在药栏外,俯身望着那些绿葱葱的叶苗,满眼喜爱。
每当这个时候,崔九总是又高兴又嫉妒。高兴的是父亲的精神气色不错,嫉妒的是父亲对药的喜爱和关注远远高于对他们几个兄弟。
父亲对感情向来平淡。母亲曾解释说他是被身上的病给缠的。父亲得的什么病,崔九不知道,崔九只知道这病很严重,春夏两季都是闭门卧床休养,母亲日日扇火熬药,神情忧戚。因此,父亲是不能做官的了。
崔九的祖父曾任京中不小的官职,耿直如山,嫉恶如仇,曾经一度受先皇赏识和提拔。但也因为耿介不可犯,惹怒了小人,遭了害,下了大狱,狱中不堪蒙受屈辱和不白之冤,以死明志。当时家中夫人临盆在即,惊悸之下,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九岁的儿子,也就是崔九的父亲,崔荻。
崔荻经历了父亲下狱惨死,母亲难产身亡。听着母亲从哀嚎哭喊到最后气如游丝,殷殷的血水濡湿床榻,最后拉着自己的手睁着眼睛死去。九岁孩子的世界,天塌地陷。
这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公子一下子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崔荻带着仍愿跟随自己的唯一的老家奴,离开京城。他到过很多地方,高官之子一下子成了罪人的遗孤,身份的巨大变化,也让他更容易看透世情的冷暖。他心里痛苦,苦苦寻求解脱之道,那几年餐风宿露,跋山涉水,居无定所,身子也种下了病因。
老家奴也终于老的再也走不动了。他临死前哀求这位年轻的主人,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娶一房媳妇,在这人世也能不孤孤单单。
不知是老家奴的死还是他语重心长的叮嘱产生了作用,崔荻停下了踏访名山求仙的脚步。
当日崔荻父亲未做官前,曾到炎城一带游历过,在这里有一至交好友,崔荻便投奔了这位素未谋面的父执来。
父亲的这位好友,姓李,名荃,炎城一布衣。虽为布衣,但资财丰厚,为人豁达通透,人人说他颇有李青莲之风骨。李荃一见崔荻,唏嘘感叹,故人逢难此生再难相见,但幸有故人之子来投,定当视如己出,以安故人之心。于是便为他置房屋田产,又将最喜爱的小女儿嫁给他。婚后两人相处倒也融洽,不多年,便陆续生下了几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日日一派和乐温馨。
崔九念着父母,想着诸位哥哥。哥哥们在崔九面前一个接着一个被征走。崔九记得他们每个人走时的样子。大哥摩拳擦掌早就有杀贼之心,是自愿入伍的;二哥虽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地走了;三哥走时很害怕,出了家门不住地回头抹眼泪;七哥走时懵懵懂懂...若不是四哥五哥六哥八哥早夭,恐怕活着也是躲不了殒命战场的命运吧。
他们每个人走前,都要过来摸摸崔九的头说:小九儿,好好照顾爹娘,哥哥回来给你买宣纸。十年了,哥哥们不知是否尚在人间,是否还有兄弟相聚的那一天。
不管如何,崔家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母亲最喜欢整洁,哥哥们说不定还要回家。我要把这里收拾好,等着...
崔九甩开膀子,先是除草,和院子里丛生的杂草战斗了足有两个时辰,才将这些不速之客请出去。顺带着缴获了战利品,一窝野鸡蛋,四个乳眼未睁的小兔崽子。
杨老爹提来一个大壶,倒了碗水递给崔九,道:
你们崔家的院子,当年是多好的院子啊。一定要好好收拾喽。
崔九问道:老爹,我这有间屋子的橼梁坏了,我明天要去山里砍些粗壮结实的楠木回来做梁柱。你老给我指个方向。
杨老爹说:楠木难寻,山里这些年也荒得可以,荒草杂藤,野兽出没。为何不用樟木代替,也结实,也易得。
崔九摇首道:我崔九活到今天,全凭这个家带给我的信念。如今我回来了,它却破败成这样,我不做便了,要做就要用最好的料子来修缮它。也让天上的母亲,看了
喜欢。
老爹见他坚决,知道不可更改,便说:你要想寻好楠木,还得往深山里走。你得翻过前两座驼峰山,走入天柱峰那边去。明天老汉我陪你走一遭。
崔九忙道:使不得老爹,这山路不是轻易走的,您老不用跟我受这个罪,我自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