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佑一路木然地向城里走着。当他再次立在迎阳桥头的时候,四野已是一片暮色。
崔佑望向前方,熟悉的路熟悉的城,渐渐都模糊了面目,这迎阳河的对岸,数月前还是一片废墟,如今已是炊烟袅袅家家灯火。崔佑觉得心有些酸涩,他想把它掏出来借着迎阳河的水洗一洗凉一凉。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还是没有看上自己。或许这就是无缘吧。
崔佑开始反思自己。少年随军,终日不是负石挖渠拼命做工,就是悬命于生死之间,这许多年中,早已是坚韧甚至麻木如石了,为何在遇到筠娘之后,竟变得这样毛躁莽撞?
杨老爹端上一碗瓜菜,让崔佑坐下来吃。崔佑的房子虽然被破坏了待修,但也比杨老爹山脚下的草庵好得多,于是早把杨老爹接到自己家里来住了。
一个父母兄弟离散殆尽孤身一人,一个儿死孙丧垂垂老矣,两人相互慰藉,如爷孙
一样。
杨老爹曾对着燃燃烛火感慨落泪,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享受到有家有亲人的感觉。也不无感慨地说,如果九郎再娶一房媳妇回来,我们这个拼凑的“家”才算完满喽。
见崔佑无心茶饭,杨老爹便知事有不顺,开口说:俗语说姻缘天注定,又说好事多磨,九郎和那筠姑娘也是奇遇了,缘分自当不浅,多些耐心才是。
崔佑捏了捏眉心,沮丧地说:老爹,人家对我没有那个意。
杨老爹劝道:也可能是姑娘害羞了,对你冷淡也正常。
见崔佑转过脸来,杨老爹继续说:听你所言,这筠姑娘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知书守礼的,比不得我们山野之民粗俗不堪。但她能远离浊世,居住在山谷里不以为苦,老爹我倒觉得,这不是一般小女子可以相比的。
几句话正中了崔佑的心思,愈发觉得自己和筠娘有云泥之别。叹了口气,说还是自己放弃得了,以后再也不上山了。
杨老爹正色道:那可不行,你若未遇到她就算了,如今既已遇到,又知道了那山里的情状,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怎么可以不去看顾呢?呵呵,九郎不过说气话罢了,就是腿不上山,心怕是也要一天上山好几遍的呀。
正说话间,门被拍得山响。杨老爹应了一声就去开门,不多久黑影里领回了几个府吏来。其中就有之前强取老爹所种之瓜的一位。
一见崔佑,那位吏卒便想起当日脚下之辱,顿时红了眼。将手中文书掷与崔佑。
崔佑看了,原来是要将崔家名下的土地收回去的告知。
流民回来,官府已将田地分得差不多了。各家也都将分得的稀少的种子种了几亩下去,虽时节已是很晚了,但明年也可有点薄收。这里地广人稀,闲置的无人耕种或是无种可播的田地有的是,为什么要收回崔家的田呢?
那位吏卒厉声道:崔家现有几百亩土地,那是按以前的人丁算的。如今崔家就剩了你一个,多余的土地自当收回充公。
杨老爹屈身说:张官长,据小老儿所知,崔家的田地本是永业田,不是官分田,如何要收回呢!
原来那吏子叫张人虎,因年轻人都被征兵了,所以四十岁上还在当此官差。张人虎生得络腮大眼,脾气急,听得杨老爹这样说立马吼道:
这天下哪一寸土地不是朝廷的,哪一个百姓不是圣上的子民?永业田也不能一直是是崔家的田产,这田地必须得收。
说着一扬手,其他跟来的人便上来将杨老爹拉走。
崔佑对着这几位来者不善的人,并不惊慌,心下思忖着,从来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和官府哪有道理可讲。再者哥哥们尚不知能不能回来,崔家原来的田亩连山,如今也无佃户租种,自己虽力所能及的耕种了些,大多还是都荒废了。收回就收回吧。能分给其他的流民更好。
那几位已经做好了要绑缚崔佑的准备,不料崔佑平静地说了声,我交回。
张人虎哈哈一笑,朗声道:还是你小子识时务!你们崔家的田地从你外祖父那代来就是好田,也该风水轮流转,让别人受益受益了。明天一早,跟着我们去丈量土地,砸楔立据。哈哈,兄弟们走,去回复傅总头,好吃酒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