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宅邸,朱栏画栋的走廊上,一位身着紫衣的男子匆匆走过。
老爷在书房吗?紫衣男子问道。
门前的中年仆从拱手作揖道:在,少爷。
知道了,下去吧。紫衣男子挥手示意仆人退下,推门而入。
书房里光线微暗,一个中年男子正凝神运气,挥毫泼墨。
爹。
嗯。东西带来了吗?
紫衣男子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
中年男人笔下一顿,冷哼一声,手中毛笔掉在了桌子上。
紫衣男子扑通跪下,颤声说:那呆秀才太不识时务,我好说歹说威逼利诱,就是不肯交出《八月贴》来。
废物!
中年男人怒不可遏。随手抽出一卷书砸向了跪在地上的人。
父亲息怒,容宁儿再寻他法,定将那帖子索来奉于父亲。
跪着的男子磕头道。
中年男人平复了心绪,换成另一种和蔼的语调说:
宁儿啊,为父平生最爱的就是搜集这些名家的真迹,也正是听闻炎城这里流传着张芝的《八月贴》,才主动求得天恩来这穷乡僻壤做地方官的。你不能连这个愿望都不能帮我实现吧?
紫衣男子不敢抬头,道:宁儿惭愧。
中年男人继续道:为父这一辈子,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字帖真迹如此,权势、富贵亦是如此。无毒不丈夫,成大事应不拘小节,我儿应谨记啊。
原来这中年男人就是炎城一州的新任太守,姓王,名进,极会钻营,布衣出身,却一路官至封疆大吏。坊间传言,他除了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功夫了得,也写得一手好字,对书法的钟爱更是到了痴魔的程度。相传当年正是因为书法技艺超群,尤其是一手虎虎生威的草书,让先帝觉得有盛世气象,而步步高升的。这王进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子,单名一个宁字。此子眉长眼细,面白身薄,人称白面王郎。这王宁年已近三十,只有几房妾室在侧。原也在一年前娶过嫡妻,不料结婚当日战火烧至本城,敌军压境,混乱之中,妻子葬身火海。王家携家小避难蜀川,如今叛乱大定,王进被点为炎州太守,王家随任迁居炎城。
王宁从父亲书房出来,穿过一个垂花门,来到自己的后院。也不唤人,只在花架下的石凳上兀自坐着。
许久,方从怀中掏出那只竹蝉来。花下风起,竹蝉颤巍。
笙管悠悠,遍地红妆,王宁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迎回自己的新娘,兵部侍郎杜远山之小女,杜若。
天地未拜,家丁跌进喜堂来报,杜侍郎前线失利身亡,被人揭发是叛国通敌,杜家已被圣上定为罪臣之家,若不是大军入城,恐怕正要屠杀满门呢!
那日贼军破城而入,黄昏的天空中,残阳似血。贼人的铁蹄扫遍大街小巷,沿路挥刀屠杀抢掠,石板路上殷红的血流漫延,护城河里死伤的百姓无数。王家上下乱作一团,父亲匆忙地收拾着珍藏的书帖;爱妾玉奴抱着包着金银首饰的包袱哭扯着王宁,王宁远远地望了望新婚一个月也未曾踏进的琉璃苑,正看见那个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妻子手足无措地出来...
父亲,带上若儿妹妹吧。
王宁乞求父亲。
父亲怒指着琉璃苑说:
她是个不详的女人,从一进门就连累我们王家,带上她我们还能活命吗!这贼人之女,死了才好。宁儿,今晚逃出去之后,你就是一个没有妻子的男人,正好和宰相结亲。
王宁携着玉奴跟随父亲乘车逃出城外,将新婚妻子抛之于身后。王宅一片火海。
为什么她是杜家的女儿?为什么杜家要叛国通敌?为什么会这样有缘无份?
若儿,宁哥哥对不起你。
崔佑买回了红色的尺头,筠娘和阿萝摩挲着看着,虽然比以前穿的绫罗绸缎是粗糙了些,但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筠娘拿着布料往阿萝身上一比,鲜艳的红色愈发映得阿萝发黑貌美。筠娘喜形于色,道:这样才好看,多喜庆啊。
这时崔佑又默默地掏出一匹白色的布帛来,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你穿这个好看。
筠娘似乎听得,又似乎未听到,继续和阿萝笑语商量如何裁剪。
阿萝玩笑道:小姐莫不是要把我嫁出去,竟要我做这大红的衣服。
筠娘这几日正苦于不知如何开口和崔佑商量他和阿萝的婚事,这崔佑明明留情于阿萝又收下了信物,为何迟迟不肯提亲呢?正一筹莫展。
见阿萝这样说,便接语道:是啊,女大不中留啊,早嫁出去我才放心哪。
说着半认真半含笑意地望向崔佑。
崔佑心中豁而明白,原来,原来她一只以为自己对阿萝......所以那白茅,是阿萝送的?
想到这里,崔佑立马站起身来,大声说:不不,不是阿萝。
筠娘闻声愕然,半晌说不出话。
阿萝不明所以,歪着头问崔佑:不是我什么?我什么不是?
崔佑涨红了脸,转身快步走下山去。
筠娘颓然坐在了石凳上,他看上的不是阿萝,那就是......自己吗?不可以。
她抬起眼来看阿萝,充满了歉意,是她没有弄清楚状况而将阿萝推上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不料阿萝却坦然地说:崔大哥怎么了,生气了吗?我看崔大哥是生小姐的气了。崔大哥明明喜欢的是小姐,小姐却将要将我许给崔大哥。我怎么会嫁给崔大哥呢?我说过不会离开小姐的,除非小姐不要我嫌弃我。
筠娘又羞又愧,上前紧紧地握住了阿萝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