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欲望越多,要得越多,越看不清楚。”太后叹口气,她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皇帝,哀家与你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哀家有些话不说,不代表心里不知道。你,终究是哀家的亲生儿子,血脉至亲,不是谁都可以替代的。”
宋玄青是有私心的,这是无可厚非之事。
为朝廷,为江山,更为自己!
“哀家知道,忽然多了个妹妹,你心里其实不太痛苦,哀家的那些恩怨荣辱,你只参与了后半段,所以哀家不能要求你感同身受。”太后是个明白人,正因为明白,所以执念半生。
宋玄青面上有些臊得慌,“母后,是儿臣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这不是小人之心,是小儿之心。”太后丢他一记大白眼,“你心里头觉得,咱们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忽然间哀家偏心靳月,忽略了你,心里不痛快,吃醋,嫉妒!”
宋玄青压了压眉心。
见状,海晟赶紧和芳泽行了礼,马不停蹄的退出去,皇帝的黑事可不敢多听,回头皇帝越看他不顺眼,还不得把他给嘁哩喀喳了?
“母后?”宋玄青深吸一口气,“朕也没这么、没这么想。”
太后轻哼,一副“小样,老娘早就看穿你”的表情。
“就一点点!”宋玄青轻咳,不敢去瞧老母亲的眼睛。
他的这位母后啊,实在是太厉害……
“旁人的一点私心,最多殃及池鱼,而帝王的私心,则会祸乱天下。皇帝,哀家对靳月,是愧疚是补偿,也是替代,替死去的阿鸾弥补对月儿的母爱。从小到大,哀家与你相依为命,可你知道失怙的月儿,在燕王府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太后长叹。
明知是慕容家的女儿,还要收入府中成为死士,足见燕王夫妇的狠毒!
宋玄青垂眸,不语。
身为帝王,当然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任性的,哪怕是小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对着母亲哭闹,唯独他不可以,因为他知道母子一体,他不强大,母亲便会输。
后宫与前朝没什么区别,成王败寇,输的……会死!
“皇帝。”太后最后道了一句,“还记得你父皇驾崩之前,拉着你的手,说过的话吗?”
眉睫陡然扬起,宋玄青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母妃。
“父皇临终前似乎很高兴,太医说是回光返照!”若不是太后提及,宋玄青便会将那些事,牢牢的压在心里最漆黑的角落里。
太后点头,“他是很高兴,很高兴可以名正言顺的下去了!”
“母后?”宋玄青愣怔。
太后摆摆手,“罢了,你终是与你父皇不同,先帝执念太深,以至于后来不断的自我折磨,人最是痛苦的是,求不得,已失去,放不下!”
到了最后,宋玄青其实不太懂得母后到底在说靳月,还是在说先帝?母后面上带着悲伤,眼睛里的盈光是骗不了人的。
出了慈安宫的大门,宋玄青的面色依旧黑沉。
“皇上?”海晟略显忐忑,“您没事吧?”
宋玄青顿住脚步,瞧着周遭的宫墙,望着红墙绿瓦,耳畔依稀回荡着先帝临终前的那几句话。
先帝说:终是人间留不住,你且慢些,等等我……
先帝还说:你喜欢的风筝,都还在,要不要都给你带上?
闭上眼睛之前,先帝哭了,唇角却挂着笑。
在宋玄青的记忆里,父皇一直是威严的形象,不苟言笑,严肃得谁都不敢轻易靠近,哪怕所有人都说,先帝最宠爱他的母妃,可宋玄青觉得父皇虽然对母妃不错,但好似少了点什么?
直到宋玄青自己登基为帝,身边有了顾白衣,他才明白父皇对母妃的感情之中,缺了什么?
牵挂!
“母后还只是个贵人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后来那个叫阿鸾的女子便经常进宫陪她,再后来先帝下令,准其自由出入宫闱。”宋玄青苦笑,扭头望着海晟,“你说,先帝当时是宠爱朕的母后,还是另有缘由?”
海晟没敢多说,垂头躬身。
若真的宠爱,就不会任人欺负,所以……答案可能是后者,先帝有了旁的心思,只是这份心思最后如何收场,自不言而喻。
“母后从来不提,还不许朕过问。”宋玄青缓步往前走,“父皇执念颇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总说欠了阿鸾的,朕不知道,到底欠了什么?”
总不可能,欠了一个皇位吧?
…………
北澜。
昨儿个天气沉闷,今儿倒是不错,宫里的车早早的就到了,似是生怕靳月不去一般,殷勤得让靳月眉心紧蹙。
“奴婢怎么瞧着,这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来抢人的?”霜枝小声嘀咕。
靳月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花生,倒也没多说什么,主君这般殷勤,多半是担心傅九卿不去,所以……先把她弄进宫,就不怕傅九卿推诿了!
“走吧!”靳月上了马车。
出门前,傅九卿特意让她检查了随身物品,尤其是……他给的那块玉简。
人,一旦在乎,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都搁在你身上。
坐在马车上,摩挲着掌心里的玉简,羽淑二字清晰可见,靳月寻思着,傅九卿这是料到会发生什么意外事件,所以需要这东西保命?
北澜的宫里,会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吗?
思绪缥缈,靳月撩开车窗帘子,瞧着外头碧蓝色的天。
大周的天空虽然也是蓝天白云,但是甚少有这般空旷清亮的时候,这里的天仿佛更宽更阔,一眼望去,辽远无边。
马车停下来之后,靳月领着霜枝和明珠,跟在了宫人的后面。
“之前是匆匆来的,没瞧清楚,这会你们好好瞧着!”靳月吩咐。
明珠和霜枝自是聪慧,少夫人这么言说,哪里是让她们游山玩水,分明是提高警惕,仔细周围,莫要轻举妄动。
更重要的是,认路!
陌生的北澜宫禁,保不齐就是险象环生的龙潭虎穴,这里没有大周的太后,也没有顾白衣能保靳月,所以……小心使得万年船。
“敢问,这是去哪?”靳月只觉得不太对。
越走,人越少。
越走,越偏僻。
三人顿住脚步,前方的宫人徐徐转身,面带微笑的瞧着靳月,“前方是玫瑰园,您再往前走走便是!”
靳月笑了笑,“你是从玫瑰园过来的?”
“是!”宫人俯首行礼。
“昨儿下过雨。”靳月开口,“你说你从玫瑰园过来,这鞋面上,鞋底儿怎么就如此干净?你是觉得我瞎,还是觉得我傻?”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被当场拆穿,旋即愣怔了一下。
要不是入宫之前必须缴了兵器,明珠定要一剑劈开这心思诡谲的骗子,这才刚入宫,就给她们下套,若是再多走两步,还不知要掉进什么坑里呢?
“七皇妃……”宫人扑通跪地,“七皇妃恕罪!”
靳月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知道我是七皇妃,还敢这般造次,可见背后之人何其猖狂,不是宠姬就该是哪位皇亲贵胄吧?你的大周话语说得极好,显然是有备而来,打量着早就开始算计我了是吗?今儿我要是掉头就走,你猜……”
说到这儿,靳月勾唇笑得邪性,“你这脖子上的脑袋,会不会一不留神,就咕噜噜的滚地上了?”
“七皇妃!”宫人快速磕头,嗓音惊颤,“是雪妃娘娘相邀,想请您过去一趟,奴婢、奴婢只是个传话的,只负责把您带过去而已,请七皇妃恕罪!”
雪妃?
这两个字,倒是把靳月雷得外焦里嫩,主君的宠姬……为什么要见她?再者,还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虽说没有下药,但是让人来诓她,委实太没品。
“少夫人!”霜枝低声开口,“奴婢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咱还是快走吧,这雪妃娘娘是主君的宠妃,若是磕着碰着,回头这笔账都得记在您的身上。说书先生不是说过吗?后宫之争,手段毒辣,恨不能以命相搏。”
靳月点头,“甚是有理!”
“七皇妃,七皇妃若是不去,奴婢怕是就活不成了!”宫人磕头,嗓音里带着哭腔,难辨话中真假。
靳月被逗笑了。
别说是靳月,饶是霜枝和明珠也跟着笑了。
“你这人,咱们萍水相逢,连名儿都叫不出来,关键是你还诓了咱们,这算是结仇了!没找你算账便是宽容大度,你还敢让咱们保你性命?你谁啊?欠你的?”霜枝开口就骂,“见过没脸没皮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
明珠附和,“七皇妃又不是庙里的菩萨,见谁都得度!”
三人掉头就走,懒得理会这宫人的哭声。
“七皇妃!”
身后一声轻唤,靳月旋即顿住脚步。
这声音清清冷冷,让人听得很不舒服,当然……这可能是女子的感觉,若是换做男子,大概不一样,毕竟这副好嗓子,再配上一张倾城绝艳的容脸。
人如其名,眼前的女子,嫩得就像剥了壳的鸡蛋。
雪妃!
肤色胜雪,冰肌雪骨。
北澜因着气候缘故,甚少有这般白嫩娇俏的,眼前这雪妃……委实难得!
“七皇妃!”尺雪立在宫道尽处,孤身独立。
想来方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也都听到了!
四目相对,两两伫立。
靳月很是好奇,这样一个粉团娃娃般的女子,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想起出门时傅九卿给的玉简,靳月忽然生出几分错觉,恍惚觉得所谓的危险,怕是要应在雪妃身上了。
“雪妃娘娘?”靳月勾唇一笑。
尺雪凝望着靳月,迎风缓行,裙袂翻飞。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心高高悬起,也不知这雪妃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说主君极是宠爱这位姬妾,学了汉武的金屋藏娇?
明珠皱眉:敦贵妃因其入狱,她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霜枝敛眸:不是说小产了吗?瞧这神采奕奕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病容?
终于,尺雪站在了靳月面前,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里,视线上下左右,不断的在靳月身上逡巡,最后……定格在靳月的小腹。
因为覆这披肩,靳月的肚子藏得极好,然则此处风大,掀得披肩摇曳,露出了微隆的小腹。
“七皇妃好福气!”她的声音依旧透着凉,“之前就听闻大周元禾公主之名,今日一见,不枉此生。”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久慕雪妃娘娘貌若天仙,今日一见,实至名归。”
“我忽然有点羡慕你了。”尺雪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靳月:“??”
这话委实怪异。
“就在不久之前,七皇子为了你,拒绝了主君让他另娶的提议。”她目色幽幽的盯着靳月,“你对他来说,很重要。”
靳月脑子转得飞快,从尺雪这句话分析,多半是冲傅九卿来的。
是恩怨?
还是情仇?
或者,权势夺位?
“雪妃娘娘,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靳月倒不是怕她,而是怕自个气力太大,万一不小心被她惹毛了,将这娇滴滴的美娇娘给掰成两截。
尺雪上前一步,缓缓摊开掌心,“七皇妃既是大周来的,不知……认不认得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