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并不打算说,即便到了父皇面前,我也想瞒下此事,八哥待我再有算计,他到底是救过我的,可现在看来,所谓的救命之恩也不过是一场戏。”岁寒耷拉着小脑袋。
曾经的信任,崩塌于瞬间,换做是谁都会难受好一阵子,何况是孩子!
小孩子的爱恨与喜恶最是简单明了,也最为纯粹,然则打破了执念,在以后的人生中,便不会再这样执于一念。“是不是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死。”靳月放下手中的帕子,单手抵在桌案上,侧着身子瞧他,“就当是新的开始,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岁寒定定的望着她,“月月,你会利用我吗?”
“会!”靳月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岁寒委实愣怔了一下,满面委屈,带着哭腔质问,“哪有人回答得这么爽快的,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我会利用,偶尔也会让你做点事儿,但我不会杀你,相反的,若你有危险,我会拼命护着你!”靳月面不改色,“岁寒,你是九皇子,注定了不能独善其身,被利用和利用他人,原本就是你该做的事情。”
岁寒不解,“我不懂。”
“你七哥称之为权术,我觉得这应该叫兵不厌诈。”靳月摸着他的小脑袋,“奸佞小人,满腹诡计,那么好人呢?若你一味老老实实,岂非吃亏?那我们就得比那些坏人,更贼更奸下手更快。”
“那不也成了坏人?”岁寒撇撇嘴。
靳月摇头,“这可不一样,那些人不择手段,我们则是有自己想要监守的底线。八皇子的人,如今遍布整个宫廷,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所以这件事,你千万不要透漏出去,知道吗?”
“他会再杀我一次。”岁寒知道吐露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靳月点头,“知道就好,在你七哥和我还不能保你周全之前,只能如此。哪日你大权在握,才有恣意黑白的资格!”
哄完了岁寒,靳月坐在回廊里消食,目送小家伙离去,幽然叹了口气。
“奴婢原以为这雪妃来自虎城,是大皇子的人,没想到兜了一圈,竟然是八皇子的人,真是没想到!”霜枝皱了皱眉,“这北澜的形势转来转去的,快把人转晕了!”
明影抿唇,蓦地眼前一亮,“裴大夫?”
裴春秋叨叨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
“你叨咕什么呢?”靳月问。
裴春秋先是一愣,转而叹口气,“我……我好像看到了罗刹?但是呢,也没瞧清楚,难道是我年纪大了,眼花了?他不是应该死了?哎呦哎呦我这脑子乱的,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罗刹?”靳月徐徐站起身,面色凝重的望着他,“真的还活着?”
罗夜是花绪杀的,罗刹若活着,势必会回来报仇。
“这些日子,我一直做梦,梦到当初在师门的情形,一门师兄弟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裴春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给!收好!”
“这是什么?”靳月不解。
裴春秋眉心紧蹙,“能暂时抵御雾迷,不至于着了道,成了第二个拓跋熹微。”
“原来如此,那我分一些给拓跋姑娘。”靳月道。
裴春秋点点头,“随你,反正这些日子他们也在找人。”
“瞎子躲着不见人,到处都找了。”明影开口,“整个石城都快被我们翻遍了,可是毫无踪迹可寻,估计是躲在哪个高门宅邸,否则何至于这么久了,既没跟后院的女人联络,又不出现在石城?”
靳月敛眸,“是因为我们入了宫,所以……”
“是哦,入了宫之后就没消息了,还真是有点奇怪,这是宫又不是什么阵法,怎么会没动静呢?”霜枝满心狐疑,“是不是宫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惧怕的,不敢靠近的?”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一个个神情怪异的瞧着霜枝。
“哈,我……”霜枝面红耳赤,“少夫人,奴婢、奴婢就是瞎胡说的。”
明珠诧异,“你是怎么想到这一茬的?”
“之前一直跟着少夫人去茶馆听说书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不都是这么说的吗?画一条线,妖魔鬼怪不敢靠近,那咱们入了宫却安生了,不也是这个道理吗?”霜枝解释,“宫里,就跟笼子一样,按理说咱们在宫里,应该最方便他们下手。”
事实,却截然相反。
这不是很奇怪吗?
“宫里,怕宫里?”靳月想起了一件事,“哑巴?!”
宫里出去的,自然是怕回到宫里,又或者碍于别的缘故?!
“折月没动静吗?”靳月问。
明影点头,“暂时没有动静,不过呢……我瞧着快了。”
“为何?”霜枝追问。
明影压低了声音,“最近北澜靠近北地这一块,闹了灾荒,朝廷上议论纷纷,说是要派得力的人去赈灾,但是这件事嘛……大人,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是拉拢民心的好机会。”靳月点头,“应该会有人抢着要出行吧?一旦出行,就是最好的机会,不管是笼络人心,还是笼络官、员,又或者靠近与西梁毗邻之地,到时候就能西梁联手。内外结合,真是极好!极好!”
霜枝低声问,“可是,主君会派谁去呢?”
靳月皱眉,不语。
赈灾这种事,做得好了便是利国利民的功臣,做不好……主君面前定然会吃罪。
“不会让傅九卿去吧?”裴春秋插了一嘴。
下一刻,霜枝和明珠齐刷刷转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裴春秋慌忙捂着嘴,“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呸呸呸,老言无忌!”
霜枝:“老糊涂!”
明珠:“老糊涂!”
明影:“老糊涂!”
要知道,他们家少夫人还怀着身孕呢,这赈灾之事,非一朝一夕可完成,这要是去了北边,少说一两个月,多则小半年,小半年太久,等公子回来,估计少夫人都生完孩子了……
夜里,傅九卿没回来。
据说是主君召集群臣商议赈灾之事,八皇子、大皇子也在,具体怎么商议的,靳月不知道,她只知道心里有些慌,从天黑等到了天亮。
霜枝和明珠也不敢劝,少夫人瞧着豁达,平时嘻嘻哈哈的,什么都不上心,实则心思细腻,与公子之间的默契不是寻常人可比。
“你看着点,我去那头看看!”明珠低声开口,“再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少夫人还怀着身子呢!”
明珠去殿前的回廊里,等着傅九卿。
“少夫人?”霜枝瞧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天亮了。”
靳月坐在那里,“我心里有预感。”
“公子不会去的。”霜枝说。
靳月苦笑,“他会去的,一定会去!”
“少夫人?”霜枝愣怔。
天,越发亮堂了。
外头的光亮,从窗外透进来,靳月眯起眼眸,只觉得刺眼。
外头响起了动静,紧接着是明珠慌慌张张的跑来,可进了寝殿,明珠又迟疑了,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挪动脚步。
“怎么不进去了?”霜枝疾步走到明珠身边,“公子回来了吗?”
明珠额角渗着汗,面色焦灼,“主君下旨了。”
“是八皇子还是大皇子?”霜枝忙问。
明珠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
“到底是八皇子,还是大皇子啊?”霜枝急得团团转,“不是说下旨了吗?你倒是说啊!”
明珠亦步亦趋的走进去,袖中双手微微蜷握成拳。
“气息紊乱,脚步踌躇,习武之人不管遇见什么事,都该从容淡定,不该自乱阵脚。”靳月手中的杯盏,早已茶凉,“是他?”
明珠垂眸,“少夫人?”
“什么时候走?”靳月面色微白。
明珠眼角泛红,“主君下旨,诸事已于数日前准备妥当,官、员清点完毕,所有人员……午后即刻出发,公子、公子是特使!”
所谓特使,就是不得不去,不得推卸,立功为第一人,获罪亦是首当其冲。
放下手中的杯盏,靳月神色凝重的扶着桌案起身,“明珠,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去准备糕点,霜枝,把藤箱拿出来,我替、替相公收拾行囊。”
“少夫人?”霜枝哽咽,“公子走了,您怎么办?”
靳月站在原地,“主君不会答应我随行的,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咱们可以悄悄的随行。”霜枝忙道。
靳月已经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主君知道相公不是贪慕皇位,栈恋权势之人,可他又想让相公制衡八皇子和大皇子。相公无权无势,空有七皇子之名,所以主君要让他立功!”
“立功就立功吧,跟咱们偷跟着也没什么关系吧?”霜枝不解。
靳月瞧了一眼门口的身影,唇角微微扬起,眼底翻涌着不尽的无奈,“主君不会放我走,他怕这个儿子会一去不回,也怕他故意输!”
傅九卿站在那里,面上是病态的苍白,墨色的瞳仁里,唯有她一人身影。
霜枝行了礼,快速退了出去。
“我都知道了。”靳月望着他笑,“行囊……我会亲自帮你收拾,只是可惜,不能陪你一起去,不能看到你建功立业,我会留在石城,让主君放心,你呢……平平安安,我和孩子等着你回来!”他目色幽邃的望着她,徐徐张开双臂。
她眼眶一热,快速扑入怀。
傅九卿圈着怀中的人儿,恨不能将她揉在怀中,一辈子别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