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宋濂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将短刃捅向了梧桐。
梧桐的眸,骇然睁大,双手捂住了腹部,几欲抓住他的手。
然则宋濂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以最敏捷的速度抽回了手,抽回了手里的刀子,鲜血染红了她的手,那一瞬的灼热与艳丽,让他觉得很是舒坦。
梧桐的脊背狠狠撞在了墙壁处,身子徐徐滑坐在墙根处,她扬起头,捂着血淋淋的肚子,呼吸微促,“你、你为何要怎么做?我……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梧桐,你背叛了我。”宋濂居高临下,手中捏着染血的短刃,“这一刀是兑现承诺的。”
梧桐喘着气,“你、你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承诺?”
“你不是一直在问我,你的儿子在哪吗?我现在不就是送你去见他咯?”宋濂勾唇笑得凉薄,“很显然,这就是在兑现承诺,你满意了吗?”
梧桐眸色猩红,浑身直颤的咬着后槽牙,“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的儿子,那个短命种,死了!”宋濂冷笑,“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梧桐不相信,死也不相信,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盯着他,“你此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诓我的?骗我的?我的儿子,我的孩子……”
“没错,是骗你的,谁让你这么蠢,为了一个孩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孩子嘛,想生还不容易,片偏偏你们这些自诩情深义重之人,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活该蠢死!”宋濂深吸一口气,“结束了,我要离开北澜,而你将永远的留在北澜,做一个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
梧桐的眼泪瞬时掉下,竟是当场又哭又笑,“骗我的,你竟是骗我的……不,我儿子没死,他肯定没死!是你,是你骗我,你把孩子还给我……”
“真是蠢!”宋濂转身离去。
他很确定方才已经戳中了她的要害,很快就会血尽而亡,这地方甚少有人来,何况也不会有人救她。
“你别走!别走!”梧桐拼死扑上去,当即抓住了宋濂的裤管,“孩子在哪?我的孩子在哪?把孩子还给我,不然我不会让你走的!”
宋濂冷笑,“不让我走,喊人过来?你自己也跑不了,而我呢?那么多死士在侧,还有一线生机。”
“是吗?”梧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宋濂,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会有好下场!”
宋濂浑然不在意什么下场,“我这人,杀了不少人,也害死了不少人,可那又如何?大周十万精兵葬身埋伏,慕容氏被诛九族,桩桩件件,不都是鲜血吗?可那又如何?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而那些人,却再也没有睁眼看天下的机会。
“当年、当年是你……”梧桐骇然,“我姐姐是你害死的?”
“是又如何?”宋濂居高临下,“她没有出卖南玥,但是她站在了大周这一边,还帮着慕容珏戍守边关,南玥岂能容她,最后她也算是有功,连带着慕容家都因此而九族皆灭!”
梧桐泣不成声,“你杀我姐姐,杀我儿子,我不会放过你!”
“阿鸾当年这般聪慧,允文允武又如何?她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也配?”宋濂嗤笑,“梧桐,你跟你姐姐最大的区别是,她有她坚持的东西,而你呢?你随时都会叛变,就好似这一次。”
宋濂狠狠的踢开梧桐的束缚,抬步朝着外头走去。
不远处,拓跋熹微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他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好像当了真?”靳月面色铁青,听到了尘封的真相,内心深处哪里还能平静,“我说过,宋濂起了杀心,就是放下戒备的时候。”
梧桐面带泪痕,痴然站在墙角,瞧着宋濂仿佛疯子一般,自言自语,做着独角戏,丝毫未觉远处的影子,早已明影和其部下,斩杀于血泊中。
“他中了招?什么时候下的手?”拓跋熹微倒是没留神。
霜枝轻轻抹了一把脸,“您没发现吗?”
“原来如此,这是什么药,这般有效?”拓跋熹微好奇又忌惮。
靳月翻个白眼,“想都别想,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就这么一点点!当初在大周用过一次,仅一次,爹说这药会有点不太理想的后劲,所以不能随便用。”
“什么后劲?”拓跋熹微忙问。
靳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以后可能会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一直徘徊在梦里出不去。”
见着拓跋熹微略带迷惘的神色,靳月言简意赅,“就是我们常说的,失心疯!”
“原来如此!”拓跋熹微恍然大悟,“所以现在的宋濂,疯了?”
“这得看他的身子,能否适应这药?”
其实靳月心里清楚至极,爹给的药,药效是极好的,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
这不是药,是毒。
靳丰年,专攻毒术。
“我瞧着是没可能了!”拓跋熹微皱了皱眉,“都疯成这样,对着墙壁自言自语,拿着刀子戳墙壁,还在那里叽叽喳喳个没完……”
靳月缓步上前。
“少夫人?”
“少夫人?”
霜枝和明珠慌忙拦住她,“别上去,他现在是疯的。”
“没事!”靳月拂开霜枝,款步走到痴愣的梧桐身边,“现在知道,为什么让你做这件事了吗?”
梧桐神情呆滞,木楞的瞧着她,眼眶红得厉害,愣是没掉下一滴泪来,“我的孩子……”
“知道宋濂是什么人吗?”她问。
梧桐羽睫一颤。
“燕支国的国君,大周的罪臣,就是这样一个人,心狠手辣,将自己的兄弟姐妹,乃至于父亲的妾室,任何威胁过欺辱过他的人,杀得一干二净。”靳月深吸一口气,“这样一个人,你还能指望他有人性,指望他留着你孩子的命,带你回去母子团聚吗?”
梧桐抬眸瞧她,艰涩的扯了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有句话说对了,我没我姐姐聪明,也没我姐姐杀伐决断,我的优柔寡断注定了是这样的结果。”
她顿了顿,“连姐姐都没斗过他,我更没资格,当他的对手。”
“我母亲没赢,不代表我也会输。”靳月瞧着不远处疯癫无状的宋濂,“我会让人送你回南玥。”
梧桐猛地僵直了脊背,“你……”
“前半生当我母亲的影子,活在黑暗里……辛苦你了!”靳月朝着宋濂走去。
梧桐忍了半晌的泪,忽然落了下来。
宋濂有些精神恍惚,只觉得这条巷道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完,渐渐的,身边的死士也不见了,长长的巷道里只剩下自己一人。
“人呢?人呢?”
靳月站在那里,瞧着面露慌乱的宋濂,“其实你不瞎,对吗?”
“谁?”宋濂愕然僵在原地,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
阿鸾?!
她不是死了吗?
“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原来,你心里忌讳的那个人,是我母亲!”靳月冷笑,笑得何其嘲讽,“杀我母亲,让大周与南玥争战不休,灭了慕容家,让燕王成为无人能敌的存在,真是煞费苦心!”
燕王勾结宋濂,宋濂勾结南玥。
到了最后,大周和南玥打得你死我活,而燕支国却坐享渔人之利。等到大周覆灭,到时候燕支国就能分瓜大周,实现重返大周的迷梦。
瞧,这梦,做得真好!
“十万军士,冤死在沙场,英魂难散!冤有头债有主,我父亲母亲没能杀了你,我倒是可以!”靳月眼角微红,“宋濂,你不瞎,是吗?”
宋濂连退数步,“阿鸾?你不是死了吗?”
“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靳月缓步向他走去,“宋濂,你妄想大周天下,害死那么多人,害我慕容家九族,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宋濂握紧手中短刃,目色陡戾,曾经的灰白色,经过这两日的大牢关押,早已散去了不少,恢复了些许黑白分明,可见啊……
这人够狠,对自己亦是不留半分余地。
“你说得对,谁都不会防范瞎子,所以你杀了那么多的族亲,将燕支国掌握在手里,谁能想到呢?一个瞎子,最后成了大赢家。可这招,对我不管用,我不稀罕那些功名利禄和权势,我要的……只是你的命!”靳月掌心凝力,“管你是瞎子还是聋子!”
音落瞬间,宋濂冲了上来,半梦半醒,半真半假,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连思考都出现了障碍,只能凭着本能出手。
“少夫人?”
“大人?”
“别过来!”靳月厉喝。
她慕容家的仇,得自己报!
爹娘,且看好了,月儿没给你们丢人!
短刃从鬓边擦过,靳月速度极快,当即扣住了宋濂持刀的手,只听得“咔擦”脆响,腕骨绷断,尖锐的嚎叫响彻天地见。
分筋错骨这种事,对于靳月而言,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即便怀着身孕,她也能拿下宋濂,废他手脚,废他功夫。
“既然你那么想当瞎子,那我就成全你,当一辈子……真正的瞎子!”
鲜血喷溅,有温热的东西滚落在地。
靳月徐徐垂下胳膊,指尖有血,一点一滴的滴落在地,于脚下晕开鲜艳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