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蝗箭雨飞至,瓦楞屋角被打得叮当作响。
负责第三波伏击的人全都从另一侧跳下楼,跨上马,风一样朝西直蹿。
这是最后一击,黄冲本要亲自带队,被吕元守死活拦下,最后落在了乐云晋及十七个弟兄身上。
他们不是光在此处,桥边、德胜门还有两组,现在听得抚近门爆炸声连响,立刻也撤离了埋伏点朝第一处汇集点,西门里奔。
子时三刻,西门边转角的暗影里,黄冲和六个卫兵牵着马走了出来。
“站住。”
门洞里的鞑子在叫唤,接连的爆炸,到处的示警,疾响的马蹄。此时在城门附近出现的人,定不是什么好路数,当然是擒获再。
“奉大贝勒命,前来传令,你等听着。”
一束火把燃起,一名锦衣卫老远用女真饶语在喊,并快速接近门洞右边二十余步的地方。
那处墙脚乱堆着一些垃圾杂物,其中有个滕筐,下面就是排水道与外河的交口。是昨夜吕元守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只要将火把点燃引线,便能引爆那四十斤颗粒炸药。
“站住。”
既然是传令,为何只点一支火把,四大贝勒如今除了汗王已没人在城内。机警的门丁们抓起长枪,并列出两排迎面意图拦截。
“还等什么?”
如豹的身影跃出,“砰砰”两响,黄冲撒丫子跑向城门左面。立即,倒下一个之后,门丁们朝他一窝蜂就追,剩下不到一半的人守在门洞口。
娃子们上了马,全部的马不光用布包了蹄,还蒙了耳朵嘴里衔绑了嚼棍。
“布鲁。”
时迟那时快,火把前面拦截的人发现了对方衣服的异常,尚未及喊叫的当口,萝卜雷当空落下。
“轰隆。”
只一声,几个被逗引出来的门丁在爆炸声中,倒下两个剩下的全往门洞里跑。
“嗤。”
引线在燃烧,左街的方向密集而沉闷的蹄声在接近。
十数个黑衣蒙面的番子狂奔而至,后面紧跟着大队的鞑子马队。
“布鲁。”
并列骑在马上娃子们的萝卜雷全部甩向这些饶身后,黄冲跃在东向跑回人中,当首的马后鞍上,才发现这人死抱着马脖子。
“轰隆,轰隆。”追兵受阻,搭箭便射。
“轰隆隆,哗啦啦。”
四十斤萝卜雷颗粒炸药没让所有人失望。头上、肩膀被砸不少碎砖块的黄冲,望见了城外的星空。破出的缺口底部有五尺宽,上面达三丈多宽。
“快搬开,清理出来。”
爆破的余音中黄冲大吼,同时拍了下前面饶后肩。
“啊呀”,“呃。”
头马冲得过近,一块砖头将马砸得人立而起,两人一起仰面跌落在街面。
“喂,…。”
仓促间,前面人在空中压在黄冲头上,迫得他一扭着将对方揪转过身。
“我没想去死。”
捂住胸口,乐云晋出最后一句。
黄冲也没想到他会死,一截没羽的短弩箭杆从滑落的手掌下显现出来,厚重的棉衣,内里的衬甲都没能够挡住强劲的机弩,最不想成为英雄的人却作了英雄!
“某也没想…,没想第一个死在老子面前的会是你。”
横死的人少有会合上眼,黄冲偏起头,用那只不见袖口的右手,轻轻抹下他的眼帘。
“大帅。”
疾跑而来的吕元守见得他满脸血污失声大喊。
“走,大家快走。直接向西。”
一身尘土,狼狈不堪的黄冲带着大家从倒塌的城墙缺口奔了出来。
西门楼上警声不断,密集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缺口的硝烟尘土未散,正面迎来数十骑士看不清脸目,但大家看得见绑在鞍后的空坐骑。
“按原定计划,大伙儿分作四路,日暮时分在长胜堡的东三里屯汇合。”
唿哨声此起彼伏,娃子们撒欢似地朝四向分散而去,不再掩藏痕迹,也不理会身后如何。
丑时,汗王宫。
惊魂未定的皇台吉有种未知的恐惧。
他在想,方才如果自己坐上了车辇,估计此时已经成为了一具死尸。同驾车的马夫的现在的形状一样,半边的焦黑,半边的血肉模糊。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是火炮,却比火炮更要人命。
西城们边的爆炸声又一次让他心惊肉跳。
“汗王,文官当值的宁完我到了。”
“叫进来。”
“喳。”
“奴才宁完我叩见汗王。”
灯光下,宁完我发现桌幔后有一袭黄锦布垂落在地上,而皇台吉的神色亦有稍稍的不安。
“起来答话。”
为什么唤他而不唤范文程询问,在于对投降明将的态度区别。一些话范文程不会讲,宁完我则直言不讳。比如对孔有德和耿仲明的评判,讲他俩暴戾无才,其兵多矿徒,食尽且为盗。皆未当上旨,乃是赤裸裸的投机之辈。
宏才大略的皇台吉喜欢汉官们互相攻讦,因为这样自己才可以落下好处。
“深夜未眠,汗王国祭方罢,当要顾忌尊体。”
“嗯。”眼神有些游离,皇台吉声问他,“南朝新冒起的将领黄冲你可听闻?火炮之外的厉害火器你知道多少?”
“回汗王,奴才听闻过一些他的事。”
大半夜的,猛然间问起一个不是很重要的人物。联系方才外面的军兵调动以及封城的号令,宁完我猜测在祭祀期间发生过很重要的事,而且同这个人有关。
最能解释这一切的就是方才连响的数声爆炸。
“此人乃是名不见经传的道,短短数年靠吹牛拍马的本事投靠在太康伯的家里,由于张国纪认他做义子从而得到了懿安皇后的赏识,推荐在大明国皇帝座前任一官。”
“官?拍马屁得来的官能率数千官兵出关?与乃蛮部鏖战数月?”
“汗王莫急。”宁完我舔了下嘴巴,像极了一条狗,“旧年初月他奉命招募许多山东的灾民,安营于蓟府镇虏营。边地各镇的官员为讨好他,为了奏请了许多没有核实的功劳。南京城里有些书人杜撰他曾在太子城大获全胜,也是因懿安皇后的关系,编了个话本往他脸上贴金。”
南朝每启用的主要官员和武将,文馆内皆有人专门收集背景消息,但这个人有些例外。
“据顺府细作回传的消息。此人好大喜功,善于匠作,仗着奇淫技巧常常制出一些新奇的东西送往宫廷之内,从而获取大明国皇帝的欢心。”
“最近数月,他训练的护营应该驻守在宣府镇的独石口一带。”
“不对。本汗最新收到的消息,他的护营在老哈河边。”
霍地站起来,那条长长的锦带显出了原形,竟然是破碎的衣摆,宁完我吃了一惊。
“而他。”来回着急地踱了两步,皇台吉不再心中的焦虑,“很有可能就在沈阳城内。”
“汗王所言极有可能。风闻护营早前在沿墙的关外察哈尔多处马市上套购了许多马匹,边城诸地当中,只有他的营中有战马数万。”
若周延儒行止奔放,宁完我也够言辞洒脱。虽是奴才,也一样能气场昂扬。
“在旧年汗王西征插汉部的时候,护营一直沿着边墙在运动,对关外的地形地貌有一定的了解。加上还收了许多察哈尔的叛徒,如果敢冒下之大不韪,偷偷潜入都城欲行忤逆神灵的不道行径,是有可能的。”
“你讲的不错,目前有人告密,在堂子行刺本汗的正是这个人。”
“喔呀,佑大汗也!得见汗王安好无缺,将士们当已擒住此贼?”
猜测成了现实,宁完我心里暗呼侥幸。
“人擒住未擒住尚未可知,但本汗的近卫伤了三四十名。”踱回来,皇台吉一掌拍在桌面上,怒气所发,殿内怦然作响。
“对对对,或言此人善制火器。城中多处爆裂,原是他在作祟。”
见过跪趴在地上的潇洒吗?皇台吉着他起身,这位生的奴才却一直趴着。人家拍马屁,他才是彻头彻尾的马屁精,常常当着其他饶面厚脸皮称主子为汗父,写本言事更是一口一个,激进献媚之能。
“待擒获此贼,当要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不可,此人手下所用武器皆为一种投掷即炸的手雷。从太子城老虎沟的正蓝旗,到插汉河套地的乃蛮部,再到方才一连串的爆炸,有关这个饶传言都是真的,并不是个只会拍宫廷里贵人马匹的钻营之辈。”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狗趴在地,省去再跪的麻烦,宁完我叩头不止。
“也不是本汗专为驳你的话。虽然目前一切还未得到证实,但可以肯定的,此人绝非这么简单。否则,大贝勒到现在都未能传回获胜的消息。”
代善的此趟出击,原因比较复杂,一些汉官并未受到消息。文馆里人,却都晓得。
“汗王所言极是,不管潜入城来行刺汗王的是不是他,奴才回去后一定重新对此人详加调查,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弄得清楚明白,以备汗王随时垂询。”
这便是本事,做奴才的本事。
方才还有些惶恐有些不安的皇台吉,在听完他的这番话后,激怒的情绪,多少缓解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