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魔暗黝的尸骸堆砌在一起，铺成了一条狭长的走廊。

罗伊斯顿皱眉呼吸……烧焦的糊味、腐烂的腥味、硫磺的臭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粘稠的酸味。

明明它们都已经死去，可罗伊斯顿还是感觉这些劣魔在嘲笑他，让他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这场战斗，除了他外，就只有最弱小的士兵受了伤！

路的尽头，罗伊斯顿看到了，那是万丈的深渊！

‘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

令人胆战心惊的场面，让这个想法猛然出现在脑海。给罗伊斯顿原本没有波澜的心，投下一块巨石。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呆住了。

按住自己的胸口，直到这个时候，罗伊斯顿才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原本罗伊斯顿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任务，却根本没想到会如此棘手。对抗深渊的行动他不止经历过一次，但这一次，是他这辈子最恐惧的一次。

事态已经超乎了想象，必须关上这扇门才有存活下来的可能。如果恶魔涌出，绝对挡不住。罗伊斯顿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结果他看到了大地上紫色的轮廓，正在向外不断的扩张。

毫无疑问，那是神灵的领域，属于亵渎之王提亚马特的力量正在影响现世！深渊会将这片土地慢慢同化，而能够阻止神灵的，只有神灵！

脑海中的知识与理智告诉罗伊斯顿，这是不可能阻止的。但是那名拉兹的祭司就是一个固执的糟老婆子，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看不出来，硬说不知道。

罗伊斯顿看到深渊之门后的第一时间，便展开了冥想。他尝试沟通深渊，或许只有这样堕落下去才能活着吧？

他蠕动着干瘪的白唇，面色在深渊之光的照耀下暗淡发紫。冥想、沟通、祈求，尝试打开与深渊的联系……

其实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没有哪个法师会在平时尝试与恶灵建立沟通。甚至一旦出现类似的趋势，都会被教会、被帝国、甚至被法师协会的人追杀。

这份景象只有在神话中才会出现，他在祈祷中借此歌颂深渊的强大，就像他曾经向火元素祈求力量时的做法差不多。

轻柔的问候，接着夸赞，谦卑的借取，末了再送上感谢。

可无论罗伊斯顿怎么做，深渊之主提亚马特，似乎都没有回应他的意思。

他顿时害怕的后退两步，连自己的兜帽已经滑落都没有发现。

罗伊斯顿四下张望，发现所有人都被深渊吸引了注意力时，连忙将兜帽拉上。‘还好，无人所见。’

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他这样想着，感觉口干舌燥，想喝酒。只可惜，这个地下别说酒了，连水都有配额限制。

我不能死，我必须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我还可以跑……

对，我可以跑！

一般人绝对逃不掉，恶魔突破限界第一件事情一定是往地表上发动攻击，摧毁一切可以看到的生命。

但是罗伊斯顿可以逃，他虽然放弃了其他三种元素的修习，可对奥术的功课并没有完全落下。他可以用奥术的能量给自己加速，以极高的效率逃离。

而且他不是圣灵的祭司，也不是这里的士兵，跑起来没有任何道德压力。

“放弃吧，我们做不到。”罗伊斯顿向阿西娅提议道：“趁现在最快的速度撤离，没准我们还能跑出去几个。”

“恐怕不行。”阿西娅摇头否决，“我们已经到了，如果离开便是放任深渊蔓延。会死很多人。”她倔强的说：“必须试试看。”

“失败是注定的。”罗伊咬牙说。

“深渊之门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阿西娅是这样回的，“就算是现在想跑，也已经晚了。没有几个人能跑出去，外面的那些士兵也不见得能挡住这群该死的恶魔！”

‘没有几个人能活，但你们打掩护，我完全可以跑啊！’他内心自私的想法已经涌现，但是却不好在众人的面前直言。

“希望何在？！”罗伊斯顿指出，“不跑，就等死吧！”他只好这样说。

“预言。”阿西娅顿了顿，将目光放在了那个逃兵的身上，“我坚信，伊泽会为我们带来些什么。”她坚持。

‘为什么这么在意逃兵？他不过是一个废柴而已。’罗伊斯顿在内心暴躁的怒吼了一声。

“相信他？！简直是疯了！”罗伊愤怒地一甩手，撇下这样一句话。

‘她怎么敢把希望都寄托在逃兵的身上？！他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天赋的废物，软糯无能，没有一个元素瞧得上他！甚至连精神力都不够，碰触不到乌诺尔的力量！’罗伊斯顿，感觉没有一个人有理智，包括以冷静著称的圣灵祭司。

‘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他不理解。

威玛对罗伊的想法视而不见，甚至还对他下达了继续作战的命令，下一刻便开始组织起来，预备发动攻击深渊之门的计划。

这个帝国队长是他的上司，罗伊并不想违抗他的命令，可并意味着不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试探性的声音，却是压倒罗伊斯顿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先生，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塞西维尔的脸出现在了法师的面前，这个小小女孩其实早就看透了罗伊斯顿的一切。

特别是已经知道了自己邋遢的内在，只是没有说，或者说出来别人没有信。

虽然疗伤是为他好，但尽管如此，罗伊斯顿仍旧很讨厌这个女孩。

“如果带着伤，可能会影响到一会的战斗……”塞西维尔这话刚落，就刺痛了罗伊斯顿已经非常敏感了的心。

“战斗，战斗，我看你们都疯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想着让我去送死！”罗伊斯顿猛地推开塞西维尔，这个小小的女孩“哎哟”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罗伊斯顿！”阿西娅面色火红，她爆喝一声，慌忙将塞西维尔扶了起来。“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站起来和罗伊发生了争执。

可狂躁中的法师已经丧失了理智，甚至忘记自己在做些什么。

“去他的孩子，艹！”罗伊猛地一扯，将领口的胸章摔在了地上。

或许是还保有最后一丝理智，他没有使用魔法，阿西娅也没有使用神术。

在争吵的过程中他和阿西娅推推搡搡，罗伊斯顿情绪激动。

那一枚被他视为骄傲的领章，代表着他一身的荣誉和所有智慧的红色金属领章，还在无意中被他踩在了脚下。

……

在伊泽看来，那位法师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或许是深渊的影响太多，给他污染了精神。或许是因为恐惧失了魂，仿佛一条落入臭水沟的野狗。

他灰头土脸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伊泽的身体，让人很不自在。原本一直形同陌路人，可是现在罗伊斯顿却忧心忡忡的开口了。

“小时候总是遇到诺德人南下，那个时候就会逃出去。在野外，只有火会给人带来安全感。火能够驱逐野兽，所以鄙人喜欢火。”仿佛是在倾诉，罗伊斯顿同伊泽走的很近，并不是他们有多熟悉，而是因为他们同属于施法者，在同一个阵列。

‘喜欢火焰，所以就有了天赋？’伊泽没有说话，选择了沉默，但在内心已经悄悄将这个信息记了下来。

“对了，你是叫伊泽·瓦尔对吧？”他在确认。

“嗯。”伊泽点头，‘看来他还没有忘记我的名字。’

“祭司说在预言中看到过你的脸，希望这不是在说假话。”罗伊捏紧了拳头，不待伊泽回答，继续说道：“所以你活下去的可能性最大！圣灵的预言，不会有假，绝对不会有假！”他重复了一遍，想让自己也相信这句话。

“我？”这样说伊泽是不信的，他只是一个偷猎者兼逃兵，现在还某了一份医师的技能。遇到恶魔，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比起自己，他相信罗伊会活得更好，至少有能力反抗。

阿西娅到底在预言中看到了什么呢？

“一定是这样，必须是这样！”罗伊斯顿一字一顿，说话咬着的非常重，但声音却很抖。“如果你真的能够活着出去，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一个人！”

‘我能活着出去你还怕活不下去吗？别乱插旗啊，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伊泽在内心吐槽了一句。

“你别忘了，我教过你东西！”仿佛是害怕伊泽拒绝，他立即大声说，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陡然上升了好几度。

伊泽感觉这个法师的情绪极度不稳定，为了稳住这个暴躁的家伙，他只好这样说：

“好吧，如果我能够活着出去的话。”

“太好了，太好了！”罗伊斯顿欣喜若狂，但伊泽感觉他有些神经质。“我外婆年纪有些大了……她住在萨伦纳，长风路七十四号，我们新搬过去没多久。”罗伊斯顿说完，他又在手上拧了几下，摘下了手指上的指环，递给了伊泽，并说道：“拿着这个，她会知道的，会知道的。”他竟然直接当真了。

这是一枚衔尾蛇样式的铁质指环，很厚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蛇头咬着蛇尾，形成环状。

“我外婆眼神不太好，目盲了，哪怕身体不好也总是想帮我。而且也有些听不见，有一段时间甚至分不清我是谁。有它，就没问题。”他仿佛是在交代后事，说起话来十分悲观，满脸颓唐。

这个时候，深渊之门发生了异动。一只巨大的火红色眼睛突然睁开了，眨眼间便照亮了整个洞窟！

紧接着无数的恶魔开始从门里涌出，不再是那些弱小的劣魔，而是许许多多的巨大的猎犬，和怪异的奇美拉。

“哦，又一个无知的灵魂在呼唤我的名字。让我看看，是谁呢？”深渊之门里面传来无序的声音，难以辨别男女、难以辨别老幼、难以辨别好坏；语气尖锐又柔和，不急也不缓、不轻还不重。

或许并不是声音？

伊泽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是看到了这只眼睛，然后再脑海中突然形成了一串信息。换言之，这是用‘眼睛’听到的声音。

伊泽想要张嘴说话，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开口。喉咙就好像被死死锁住了，怎么也无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没有人可以打断深渊的话语，祭司不行、骑士不行，他就更不行了。

深渊的出现一瞬间就霸占了所有的舞台，没有祂的允许凡人甚至不允许发声。

如此霸道，这便是神灵？！不，元灵真身是领域是概念，这眼睛只不过是祂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小部分罢了。

“一个小小的法师，哼哼，你的祈求我收到了。”

法师的祈求……这话音刚落，伊泽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一只眼睛将目光投射过来，奇怪的是明明是在和罗伊斯顿讲话，却将目光放在了伊泽瓦尔的身上。许久，才把目光挪开。

‘祂为什么要看我？’伊泽突然记起来，之前那头恶魔犬，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那是刺入骨髓的渴望，是欲火是贪婪！

众人将目光投向罗伊斯顿，有质问的、有疑惑的，有愤怒的，种种不一。

“对，正是鄙人，伟大的深渊主宰！”罗伊斯顿匆忙鞠躬，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还能够说出话来。

“哼哼，追逐生命的本能，并没有什么罪过，不是吗？”深渊之眼嗤笑着说。“老套的故事里，恶神总是想要信徒为他们献祭一个生命。因为想要索取必然得先付出代价……”

“那么，代价是什么？”罗伊问。

“那个缩在后面那只怯懦的小兔子，挺可爱的不是吗？将她的灵魂献给我，你就能活下去！”祂命令道。

‘这是说的生命之灵梅利亚的祭司，那个名叫塞西维尔的小女孩！’伊泽听出来了。

只见罗伊按照深渊的指示，立即将目光转向了塞西维尔，火焰开始在他的身边凝聚。

杀意，伊泽感受到了空气中燥热的温度！

哪怕罗伊斯顿是一个资深的法师，在面对神灵的时候也不过是蝼蚁罢了。为了苟活下去，他已经堕落成为了深渊的一份子。现在只需要纳投名状，亲手杀死塞西维尔就能够活下去。

罗伊走了过去，浑身裹着炽热的火焰。他靠近了塞西维尔，火元素的力量即将吞噬一切。其他人想要上去帮忙，可是他们已经被恶灵的力量所笼罩，动弹不得。

“十分抱歉。”罗伊颤抖的说。

“先生，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塞西维尔表示不解，女孩苍白的小手竟然主动的抓住了罗伊斯顿的衣角，她有些害怕似乎还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周围好热，我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了。你们在做什么？好安静。”

说是感觉，而不是看见！

伊泽也是一个梅利亚的祭司，他可以闭上眼睛感受生命的力量，从而分辨周围的环境。假如没有视觉，的确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来感知周围。只不过可能会被其他能量干扰，而且行动起来会非常麻烦。

原来塞西维尔笨手笨脚的原因是眼睛看不见，原来她身体虚弱的原因是身患残疾。她看不到深渊之眼，没有凝视深渊自然听不到深渊的呼唤，当然也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这个目盲的女孩，哪怕身体不好，也在坚持给予他们帮助。

“喂，伊泽，还记得我们刚刚说过的话吗？”突然地，这个二五仔的嘴里蹦出了这样一句话，“她老人家，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