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去往叔伯家的路上,缓缓想起,刘舜这两天对他所说的话,这才恍然领会到,刘舜为何在书房熬夜,又何以敢为了补觉,肆无忌惮地让伯祖父等他到下午。
让刘庆很快便把书坊里负责校稿的几个叔伯请到了一起。刘易召集大家,毋庸置疑,便是要对《西游补》的前三回篇章进行审议评定。
刘易把刘舜抄写的样稿交给了诸位一一传阅。刘易首先把样稿交给了刘求茂,是族里的老人了,也是在坊刻行当饱有阅历的人。
刘求茂还没看完《西游补》的样稿,便迫不及待地向刘易问道:
“我前日听说,贤侄刘孔要聘请县城的齐云先生续写西游,莫非这个西游故事就是齐云先生的手笔?”
“老兄莫急,看完了我们再谈。”刘易淡定道。
眼看刘求茂就要看完了,还剩下最后一个段落,谁知他却就此打住,禁不住又问道:“我看不差了,应该就是齐云先生的手笔,对吧老弟?”
第二个准备阅览的是刘庆的祖父刘玉,他见刘求茂啰嗦,急不可耐,便伸手从刘求茂的手中夺过了样稿,翻阅了起来。
刘易见状,便和刘求茂交谈了起来,说道:“这个西游故事不是那个老顽固写的。”
“那是谁的手笔?咱们建阳县还有其他人能写出这样的故事?”刘求茂追问道。
“这个嘛?”刘易心想,昨日刘舜说的那些,自己也没弄清楚,反正说不明白,不如暂时吊着他们几个的胃口,等刘舜睡醒了再说,于是故作神秘地说道:
“等他们几个都传阅过了,我再跟你们细说。”
“哎呀,他们几个看得慢,等着我心烦。”刘求茂确实急了,想不到究竟是谁。
刘易想着换了个话题,转移刘求茂的主意,随即问道:“老兄莫急,老弟还有事想请教你呢!”
“那就快说吧,什么事?”刘求茂稍微冷静了一点,不再追问一个答案。
刘易于是说道:“当年,老兄聘请来自羊城的朱先生,编撰过一部《全像唐三藏西游记》,想来对西游故事应该是颇有见识的,我记得开篇的七言诗,其中有一句‘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不知这‘西游释厄传’又是何书呢?”
刘求茂听了,心想竟是这事,想当年,刘氏书坊稳坐书林第一,余氏还在后面紧追不舍,想当年,就是他刊刻了建阳书坊的第一本西游故事。
想到这,刘求茂颇为得意地说道:“《西游释厄传》,乃是西游故事的古本,当年我聘请朱先生撰写《全像唐三藏西游记》,就是用的这个《西游释厄传》作为底本。”
“既然有这个古本,为何老弟我从未见过呢?”刘易疑惑道,原来这才是老爷子真正想问的。
“这个嘛…”刘求茂听了,言语顿时吞吐起来,表情略微有点凝固,思虑一番后,转而“呵呵”一笑,说道:
“老弟,你有所不知呀,这个古本失传已久,如今依稀几个孤本,见不着咯!”
“别人见不着,老兄那里应该总有吧?”刘易别有居心地问道。
刘求茂急忙摇头道:“我也没有,在朱先生那呢!”
“这样啊!”刘易想了想,又问道:“所以,跟金陵世德堂的本《西游记》没有关系咯?”
“能有什么关系!”刘秋茂突然激动了起来,说道:“就算世德堂本《西游记》用的底本也是《西游释厄传》,跟我们的《全像唐三藏西游记》有什么关系。”
刘易问道:“那这几个本有何不同呢?”
“当然有所不同。”刘求茂略有所思,转而缓缓说道:“这不同之处便是那唐僧的家世,即有关江流儿的故事”。
刘易有些印象,说道:“江流儿的故事?我记得,江流儿不就是唐僧的儿时?还请老兄言明。”
刘求茂笑道:“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呢也不算简单,容我跟你细细说来。”
原来,那还是在万历二十年的时候,金陵世德堂的书坊主唐光禄购得了一百回的古本“西游释厄传”,号称是绝无仅有的孤本,并以其作为底本予以重刊。
之后,唐光禄又请“华阳洞天主人”进行校勘,因发现该书中关于“江流儿”故事在时间上的矛盾,即自行删之。
唐光禄请陈元之写了一篇序,且将书名径作《西游记》,并于其冠上“新刻出象官板大字”八字,用以招揽读者。陈元之在《西游记》的序中,记载了他在年青时,就曾读过古本“西游释厄传”。
随后不久,皆以为是孤本的《西游释厄传》不知为何又出现了一本,且到了“羊城”人朱鼎臣的手里,朱鼎臣携带古本《西游释厄传》来到了建阳,拜访了书林刘氏书坊。
刘求茂代表刘氏书坊接待了朱鼎臣。双方经过商议约定,决定对古本《西游释厄传》进行重新编纂,使之成为一种保留有“江流儿”故事的简本,并在书名前增添了“唐三藏”三字,即《唐三藏西游释厄传》。
随后不久,又以上图下文的版式刊刻,改书名为《全像唐三藏西游记》。在《全像唐三藏西游记》这本书的扉页,署名为“羊城冲怀朱鼎臣编辑,书林莲台刘求茂绣梓”,这一度令刘求茂颇为自豪。
刘求茂的讲述似乎并没有解决刘易的疑惑,对此,刘易追问道:“开篇的那首诗可是有什么来历?我见金陵世德堂的刻本《西游记》也有几乎一样的诗。”
刘求茂听了,立即摆出一副极不乐意的样子。
原来,金陵世德堂本第一回开篇,有首八句七言诗,最后的两句为:“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全像唐三藏西游记》不仅卷首有回前诗,且与金陵本几乎相同,一样有“须看西游释厄传”七字。
刘求茂摆了摆手,说道:“这没什么好说的,其实也就是,金陵世德堂的本与我们建阳的本是繁、简两种不同的“西游释厄传”刊本,就算于第一回的开首皆安排了一首字句、内容完全相同的回前诗,并用‘须看西游释厄传’七字作结,这又有何不可的呢!”
刘易见状,晓得老哥的心里不痛快了,随即笑道:“老兄稍安勿躁,老弟没有说不可以,更没有质疑什么。坊间的那些流言,老弟又怎么会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