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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睡的不显和二郎悄悄躲在一边瞧着冯老三放下绳梯下山去。也就刚到山脚落地,附近草丛里就钻出人来。冯老三连忙迎上去回复了话,说是整个寨子的人都倒下了,他不敢多待,忙下山了。底下的人十分谨慎,决定自己也要爬上去确认一下,吩咐其他人先看着不忙汇报。那冯老三哪里想还有这一出,心虚地擦了把冷汗跟着那人一起又爬了上去。

那人半个身子刚探上城墙,不显早已蹲候在旁,一把匕首就直抵他的脖子刺去:“不要说话,慢慢地上来,你可不要乱动,小心我这匕首,实在是锋利得很。”

那人一惊,不敢轻举妄动,慢慢地攀上了城墙,下来站好。不显又道:“慢慢转过身去。告诉他们事儿成了。”那人依命行事。不显又道:“你再说你就在这上面再检查一番。等待下一步的命令。”那人照着吩咐说完之后,不显让后上来的冯三郎绑了这人扔到屋子里面去。接下来只有静待结果了。

那边李崖正舒舒服服坐着吃喝着,面前的食案放着珍馐百味,旁边几个风格各异的美人儿殷勤地在左右伺候。此时管家进来报喜:“恭喜公子,那寨子已平定了!”

那李崖懒洋洋得推开挡在他前面的美人:“激动个什么,这不是在爷的预料之中吗?哼,那个姓曹的,还敢跟我斗。我李崖想要的就没有失手过。”

那管家忙恭维道:“公子说的是,那姓曹的小子不过是一只臭虫,还敢跟公子挑战。”

那李崖对这恭维话还是很受用的,懒懒地挥了挥手:“好了。不要在这儿废话了。你现在派人去和那崔县令打招呼,就说之前的山贼又来了,这次他们确定好了供钱粮的交货地点,还请他先去埋伏围剿。同时去和那帮山贼再通话就说剿灭寨子的事情我有新的安排,让他在今天申时末到我们之前会面的地方来。”

“公子实在是机智过人,在那冯老三献计之后您就想出了计策,前日就报给本地县令,告诉他我们遭了山贼威胁。如今既借了官府灭了山贼,再把寨子的罪名扣他们头上,那什么陈太守还想能找公子的不痛快?”

“快滚去办事,本公子还需要你在这里评价。”李崖一脸自以为掌控众生的优越。

转眼已经是申时过半,李崖胜券在握带着人马前去约定的地点。到了地方,山贼还没到,自己便坐在凉亭内,面前流水般地端上来精致的菜肴。不多会儿,山贼头领带着几个人从对面的山丘上下来了。旁边的管家就想命令动手,却被李崖制止:“蠢货。他们刚来,还带有防范之心。等稍后我们商议完毕,再趁其不备。”

李崖起身相迎,邀请对方一起坐下,共享佳肴。那头领看着李崖已动筷,料着没毒,便也大口吃起来。李崖笑看着面前吃成猪模样的人,心里更是鄙夷,再瞧瞧自己遍身绮罗,衣冠整洁,姿态文雅,不禁感叹自己怎么和这样的人同坐一桌了。

李崖收拾收拾心情,和颜悦色地说:“上次偷袭山寨失败,他们加强了防范。所以这次我做了更详细的计划于今晚再次偷袭。今晚他们准备守城的人已经由内应下了药,这次再去,就没什么阻碍了。”

那首领心道:“娘的那个姓荀的诓我。这好酒好菜的,就是来商量计策的。等我宰了他去”。因为觉得自己怀疑了对方,不讲义气,所以李崖说的他满口答应。

李崖忍了半天,实在嫌弃眼前的人,便说道:“事成之后再和阁下畅饮,今日还请早些回去安排,务求一击即中。”

“是了,正事要紧。”那山贼用袖子抹了抹嘴,招呼着身边的几个人走了。刚走出几十步,旁边的大树上突然飞来几刀,瞬间撂倒了两个人。接着周围草丛中突然冒出了好些官兵持刀冲来。

“不好!遭了埋伏!”那首领一声怒喝,回头看李崖,却见李崖笑吟吟地看着他,慢慢地嚼着旁边侍妾喂来的梨块儿。

“娘的,还真被说中了。”那首领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想回转过去宰了李崖,但双拳难敌四手,他被团团围住,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时从山上猛地冲下来一队人,定眼看时,却是那二子带着人马来救他们的首领了。之前几人商议,觉得荀羽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这人其心可疑,不能全信,所以就安排人马远远的望着,有什么意外再跟上去。

本来被围住的几人已经力竭,但此时看见援军,又聚起了气力。围剿的官兵看见山上又冲下来了人,担心腹背受敌,已经慌乱。这时那首领瞅准机会,脱身而出,却没有奔向山上,而是往回朝着李崖冲去。

那李崖本来看戏看得正开心,突见山上又冲出来人马,惊得立马带人后退。

眼看着李崖就要上马逃脱,却不知何时他背后又出来了人,利剑向他刺去,断了他的退路。这人就是一路跟随在后的曹小六!

曹小六功夫高强,能以一敌十,那山贼头子能当首领也当然下手狠辣,缠斗一番后李崖身边的侍卫等人都被斩杀殆尽。那边因胆小干脆站在旁边山头的县令看见这个情形急的脸色大变,疯狂地朝下面嘶喊:“不要管那些山贼了,赶快保护李公子!他娘的,快去保护李公子!”

可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那些官兵也和山贼在缠斗中,哪里分得出来手。那山贼首领连刀劈向李崖,李崖跌到地上一面闪躲,一面哭着求饶:“大人,大人,饶了我小命吧。”那首领哪里听,冷笑着手起刀落,斩下了李崖的头颅,转身就往回走。

曹小六侧身拦下对方:“荀公子在你那里,麻烦阁下交还回来。”

那首领看着曹小六:“不管你是谁,今天多亏了兄弟你帮忙。那荀公子提醒我堤防这畜生,对我有恩,我这就放他离开。”

曹小六遂跟着他一路杀到了援军冲下来的山顶上,荀羽果然被绑在那里。那首领忙松开荀羽,行礼道谢。

土匪边打边撤,最后只剩下那些官兵留在原地,也不敢上去追赶。这旁边山头上的县令看见李崖被杀,也不顾什么官体,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嘴里念道:“完了完了,这下李大人怪罪下来,我一家老小哪儿还有命呐……”

等到晚上不显看见了回来的荀羽,满心的担忧害怕都化作了怒火,又不敢对着师傅发怒,就一个人气鼓鼓地在那儿生闷气。荀羽软语安慰了她半天,不成想不但没好,还把不显气得回屋睡去了。其实哪里是睡觉,不过是不显不知怎的,竟哭了起来。不显自觉太丢人了,只好遮遮掩掩地说回屋睡觉了。

接着又是两日,曹小六打听好了难民流散的区域,准备送他们一程。清晨阳光正好,正是赶路的好时间。此时整个寨子的人都出来送他们,热情地让不显反省这两天自己有没有又干逗猫惹狗招人厌烦的事儿来。村长不舍的和曹小六告别:“好不容易解决了寨子的问题,你怎么又要走了。好好在这里过安生日子不好吗?”

“村长不用担心,我从来就是这样,喜欢到处游走。”

不显一惊:“你不是就送我们一程吗?怎么,不回来了?”

曹小六一笑:“送完你们之后我就要北上,这里既然已经没什么事情了,那我也就不用留在这里了。”

不显此时才从心底里佩服起他来,这世上多的是游侠和说客,可几乎都是依附权贵,要么图讨个饭吃,要么图飞黄腾达、万人之上,只有眼前的这人才能算是真正的侠客。

有了曹小六,不显终于不再是车夫了。一路上也算闲得无事,不显就给自己找了个乐子。

“曹大哥和二郎都没去过西域吧。那你们吃过葡萄吗?不是我们这里的野葡萄,是当年张骞大人出使西域带回来的品种,如今就洛阳的有钱人家吃过。那葡萄大概这么大。”不显边说边比划着:“圆滚滚的,绛紫色,撕开外边薄薄的一层皮,里面的果肉晶莹剔透,你再轻巧地放进嘴里,一抿,那果肉一下就全化成了甘甜的汁水,你再一咽,真真是口齿留香。”

随着不显说“一咽”的时候,曹小六和二郎就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这时候不显就开心了,接着道:“但这水果他当不了饭呐。那正餐吃什么呀?吃羊啊。这西域的羊和我们这里的不同,完全没有腥膻味儿。那羊肉就简单的放火上烤一烤,油脂就化了,香油浸润到里面每一丝肉。烤的差不多了,你什么都不用放,就放一点盐,那鲜味一下就窜出来了。外皮当然烤的酥脆,你咬下去就咔咔的脆响声。再接着咬下去,那每一口肉都细腻润滑,那微微的咸味混合着满满的肉香,搅动着你的舌头,真的是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

不显一路上基本把她吃过的美食都细细的和他们描述了一遍,还很大度的称做“分享”。

忍了一路,曹小六终于把不显送到了预定地点,准备转身告辞了。

“诶,你等等,这都傍晚了,你不在这旅店休息吗?要走也是明天走了呀。”

那曹小六逆着金色的斜阳仍是一笑:“我哪里需要住店,天地之大我到处可当作床榻。今次能遇见你和荀兄,我实在高兴,天涯海角,希望再有相遇之时。”

“你虽然漂泊不定,但是你可以来找我们呐。记住了什么时候到南阳就来找我们。”不显把拉车的马卸了下来,又把荀羽马匹的马鞍装上去:“这匹马你带走,它是我两年前从西域买的,不管是速度还是耐力都非一般马匹可比。靠你脚程,你能走出多远去呢?而且它价值不菲,你万一遇见难事儿,将它卖了也可抵挡一阵子。”不显把缰绳交到曹小六手中,“你如果不肯收,便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朋友,不顾惜我们的心意。”

曹小六有些无措又有些感动。旁边的荀羽也劝道:“曹兄但收下,才不辜负我们的心意。与阁下相交,识得了慨然义气。阁下不重钱财,却要觉得我们是重利轻义的人吗?”

曹小六开朗一笑:“是了,那我就谢了。”

转身策马前行,忽然又回过头来,笑问道:“还不知道姑娘姓什么呢?”

不显这才想起来,也笑自己真是粗心大意:“我姓林,林不显。”

“好嘞,在下记住了。”随即一声轻斥,策马消失在了夕阳余晖中。

夜晚,在虫鸣声中荀羽结束了对二郎的教学,二郎终于解脱出来,到旅店的庭院里休息休息。对他来说光是和师傅共处一室都让他屏息静气。不显正在院子里抓蟋蟀玩儿,见了二郎出来便顺口问他今天教的内容。二郎记性极好,滔滔不绝的叙述出来。一堆一堆的文章,让不显听的脑袋疼:“我知道了知道了,就是关于宣帝抑制豪强的举措和与民休息的政策的。”然后不显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顿时来了精神道:“对了,那师傅有没有告诉你宣帝皇后的事情?”

二郎摇头。

“那我告诉你,那时候霍大将军推举宣帝继位后,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其指,自立许婕妤为皇后。许婕妤就是宣帝贫贱时的妻子。”

“所以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自己属意的是旧时发妻是吗?不立将自己扶上皇位,权倾朝野的霍光的女儿为皇后,立自己的发妻为皇后,帝王还有这样有情义的?不是该权衡得失利弊吗?他这样心慈手软,后来怎么样了?”

“他对自己爱的人自然是心慈手软的,你不知道他后面谋划将害他发妻之人灭门的时候,有多狠绝呢。”是啊,权力地位和情义,这种选择都没什么好犹豫的,古往今来,有几个人选错过啊。没有被选择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不显现在是体会不了的。

“书上不是说后来是霍光妻子暗中除掉了前皇后的消息传了出来,霍家人怕皇帝知道了是他们害死了皇后,所以不得不造反吗?所以才被灭门的。”

“傻小子。那样隐秘的事情,怎么会传出来的。当初前皇后死的时候没传闻,偏偏霍光死了之后,满大街都知道啦?”

“这……”

“肯定是那皇上早知道怎么回事了,霍光在的时候兵权在他手上,扳不倒他,另外估计皇上也没有实证。后来霍光死了,自己根基也稳了倒是可以扳了。可是得有名目啊,而且还是扶自己上皇位的人,这要贸然下手,天下人都得骂死他。所以,他干脆把事情抖开,让霍家人自己吓死自己,然后造反。那皇帝不就可以一举杀之,满门屠尽吗?”

“这……真是这样?”二郎有些惊讶不显的想法。

“嘿嘿,我猜的!”

“不显,你又胡说了。”荀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后面,吓得二郎立马站直,垂手侍立,不显也闭紧了嘴巴。

“不过唯有一件事你需要和不显学习,就是孔夫子所言‘学而不思则罔,死而不学则殆’。因之事所以成,有天时地利人和三者,未究其因,只论其果,则如赵括,纸上谈兵矣。二郎,你明日将宣帝时抑制豪强的举措何以如今未能施行的原因告诉我。”荀羽说完就转身回屋了。

“诶哟,布置作业了。”不显有些幸灾乐祸,自己当年受过的苦,如今又有人亲身体验了。

“姐姐,是不是我太愚笨了。师傅教我时,从来没有满意过。”

“这不是你的问题,师傅一直这样,一讲书就严肃至极。”不显安慰道。

“可是,姐姐每次献策,师傅都很赞赏的样子。”

“唉,你是不知道,那是师傅对我已然放弃了。”不显装作荀羽严肃的模样道:不显你是‘长于奇谋而短于长治,挈瓶之智而已’,反正就是说我没什么大智慧,只能耍点小聪明。我一介女流,不能披坚执锐、冲锋陷阵,也不能入朝为官、兴国安邦,师傅对我的要求就是我能保我自己平安就行了。但是我看师傅教你的认真程度,是对你寄予厚望的。看好你哦。”不显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再顺势在不显肩膀上拍了拍以示鼓励,看着手差不多干净了,不显就起身回屋睡去了。

后面的二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姐姐,那冯老三的女儿最后怎么办呢?”

不显转头看着二郎:“好孩子,难为你还记得。那李崖、管家和身边的人都死了,这事儿这么秘密,除了他们应该没人知道了。师傅让冯老三观察着,等李崖的舅舅过问完了这个案子,就让他把女儿赎回来,那时候赎回一个奴婢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如果李崖一死就马上赎人,恐怕会惹人怀疑的。”不显打了个哈欠:“还有什么问题不?”

“没有了,姐姐快去睡吧。”

又是几日,荀羽三人终于到了洛阳,到底是天子脚下,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几人进得城内,入大街换小巷,终于到了落脚之处。虽然不是住在这里,但是这几年来往洛阳次数不少,所以不显干脆洛阳后街陋巷买下了一个小小的宅子。早到了的徐户等人见到了荀羽和不显,堂堂七尺男儿竟红了眼圈道:“你们这次也迟到太久了,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儿。”

不显笑道:“嘿嘿,我们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有师傅在,你还不放心吗?”

“可你们到底不会武功,这一路上比不得之前平静,灾民流寇这么多,你们但凡遇见可怎么办?今后就算是你要绕道而行,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走。”

“你这个样子手下人会笑话你的,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

旁边的荀羽道:“这次是我失策了。以后绝不再单独出行了。”

徐户武功高强,臂力惊人,之前羌人作乱,他策马突袭,斩将而回。这样的功绩本该被提拔擢升,可惜言语中得罪了权贵,如果不是荀羽他们路见不平将他救了下来,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所以此后徐户一直跟随在荀羽、不显左右,以报救命之恩。不过这样一个勇猛刚毅之人,居然最是唠叨,尤其是事关安全问题,更是谨慎之至,而不显整日又随意的很,所以这个唠叨基本都是对着不显的。

不显赶紧将二郎推到了身前,岔开了话题:“这是郭二郎,我新收的弟弟,二郎,见过徐大哥。”

二郎忙行礼。

“徐大哥,你看二郎如何,学武怎么样。这一趟下来我也觉得只会识字读书不行,这年头还需要武功防身。你教教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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