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显回到家,让阿音入住客房,然后自己径直入了房门,倒头就睡。本就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加上进宫这么一趟,情绪大起大落,不显已经是筋疲力尽了,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次日,不显起床后努力回忆昨天的事情,很担心皇上说会放了师傅是不是自己做的梦,纠结了一阵,不显还是不敢确定,起身准备去往魏坚府中打听情况。刚一打开门,就看见荀羽坐在院中捧着书。不显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果然是师傅!
注意到了不显开门,荀羽放低书对着不显一笑:“听说你昨日回来倒头就睡,现在未时了你才醒,看来最近确实是累了。”
“师傅!你回来啦!”不显大喜过望,奔到荀羽跟前儿,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遍。除了衣服换了,人看着和平日没什么两样,还是温柔和煦。身上也无半点伤痕,面色也没有疲倦,想来他们也不敢对师傅用刑。
“怎么?怕我是旁人假扮的?还不相信?”
“不不不不,师傅,你回来了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你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想到了办法到御前去告冤。不显,你做事这样莽撞,这样的事情是你能力范围内的吗?”荀羽有些忧心地看着不显。
“师傅。”不显自知理亏,嘟囔道:“我就是冒险试一试,我以后再不这样了。诶,师傅,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音姑娘刚告知我的。”
不显左右望望:“阿音去哪儿了,我还没好好谢她呢!”
“刚用过饭回去了,说是明天还有演出。”
“不显,你是不是冒充弗过了?”
“师傅怎,怎么知道?”不显惊得几乎跳起来。
“皇上似乎是随意问及我的案子,轻描淡写地说这不过是贼匪的随意攀咬,怎可被贼匪愚弄。我即刻就被释放了。能让皇上有意偏袒放了我,晓之以理是行不通的,只能动之以情。皇上向来顾念旧情,尤其是他少年力弱时帮助过他的人。你之前提起弗过的时候我就知晓了她的身份。你除了冒充弗过,我不知道你还能以什么来说服皇上。”
“师傅不愧是师傅!”
“你可知,如果不是靠着弗过,你会是什么后果。”
不显知道这个话接下去可没什么好,“师傅,我请高人卜过一卦,我今年虽有起伏,绝无大灾,师傅放心好了。”
“哦,哪个高人?”
“嗯,林不显。”
荀羽不禁扶额苦笑,又突然试探问道:“皇上自幼识得弗过,如今看见你觉得弗过长大成人,可有什么其他的话对你说?”
不显当然不能告诉师傅皇上让自己待宫里,干脆装傻:“还能说什么啊?我就说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皇上就愿意帮我一次呗。对了,师傅,徐户他们还没有消息,会不会有什么事儿啊?”
“吴晓和徐户一文一武,可进可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看他们能不能找出来证据了。”
“师傅,院子里风大,你干嘛在这里看书啊,进屋去吧,免得着凉了。”
“是有些冷了,我等会儿要出门去见我的一些宗亲,报个平安,你快去吃饭吧。”
不显这才摸了摸肚子:“师傅不说我还没觉得,这一说我就觉得好饿呀。让我去看看给我留了什么好吃的。”不显转身欲进屋,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头问了荀羽:“师傅,那颜博士的事情。”
荀羽垂下了眼眸,黯然回答道:“之前上书的奏折通通被驳回了,圣上批示,颜博士非议朝政,祸乱朝纲,已经被发配至左校营罚作苦役了。”
不显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安慰不了师傅,不过师傅暂时不去招惹那群宦官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
看着蹦蹦跳跳的不显进了屋,荀羽神色有些沉郁,抬头望了望天,黑沉沉的阴云压在头顶,遮天蔽日。
是夜,不显难得没有早睡,大约是今日睡到了下午,所以一时无眠,只能枯坐着看书,《论语》、《尚书》不显都不爱读,只有《诗经》不显爱读,觉得里面的诗歌着实质朴可爱,而且当初弗过最开始教自己的时候也是教的《诗经》,连自己的名字都是从里面取的。
大约已经到了亥时,不显终于觉得有些困了,收拾收拾正准备到榻上去休息了,突然似乎听见了前门打开的声音,虽然声音很轻,但到底夜深人静,还是能被听见。不显觉得奇怪,想着是否是徐户他们回来了,便打开房门。一只脚还没有踏出去,不显就看见院子里几个蒙面黑衣人拿着明晃晃的刀正谨慎前行。那几个蒙面人听见开门声望过去也发现了不显,却不向不显屋里奔去,而是直接往荀羽的屋子冲过去。显然是早已侦查过,目标明确。
不显立马关上了房门大声呼喊:“来人啊,进贼啦!”
已经是后半夜,只有些许虫鸣声,这一声惊叫瞬间便响彻整个院落。荀羽屋左侧房间的护卫们被惊醒,瞬间起身拿上兵器奔了出来。两对人正好在门口撞上。虽然两边人数大致相当,但明显实力不在一个水平上。荀羽的护卫只是被徐户训练过,对付一般的土匪尚可,可对面的蒙面人明显是专业杀手,动作干脆利落,不作纠缠,直攻要害。不到几个回合,护卫们都被打倒在地。
屋内此时仍旧没有亮起灯光,蒙面人只能小心摸黑进屋。荀羽站在门后阴影处,举刀便劈向来人。虽然占的先机,荀羽到底不是专研习武之人,只除掉两人,便被围攻了。幸亏屋内狭窄,对方施展不开,人数虽多,却也没有占得优势。不过也只支撑了些许功夫,荀羽便落了下风。
这边不显以为蒙面人会追杀过来,不想打斗的声音却一直在院子的另一边响起。不显大着胆子开了门缝看见蒙面人和护卫在荀羽屋外缠斗。不显担心师傅,想了一下,小心奔到了徐户的房间,摸索出了他一直研究改进的弩。等到不显装好弓箭想出去帮手时,却发现护卫都已经倒地,荀羽被逼到了角落处。不显轻声进屋,瞅准机会偷袭,一箭过去,一名蒙面人应声倒地。其他人猛然发现自己腹背受敌,后面的两人掉转头向不显攻来。不显连忙想装上新的弓箭,可到底是女儿家力弱,对面的刀剑已经劈来,不显仍装不上去。荀羽注意到了事态发展,却根本冲不破面前缠斗的两人,见刀剑向不显劈去,荀羽厉声惊呼:“不显!跑!”。
荀羽眼看着刀剑一点点劈向不显,自己却无力挽救,身上的血似乎都凝固了,手上也慢了下来,一个分神肩膀处就被劈了一剑。
这边刀剑眼看即将划到不显,不显却被旁边冲进来的黑影一把抓住,拽向一边,同时那黑影,手起刀落,斩杀掉一人。
“徐户!”不显惊呼。
荀羽看见不显无恙,也终于提气凝神,专心应对。有了徐户的加入,不消多久,蒙面人或死或伤。伤重被囚的一人自知任务失败,一脸不屑道:“你们躲得了今日,明日会有更多人来刺杀,且等着吧。”说完便自尽了。不显看着眼前自尽的人很无语,都要死了还要说些找回场子的话。
三人先去查看了护卫们的伤势,还好都不致命,那蒙面人目标是荀羽,只顾快速击倒护卫,并没有要取他们的性命。徐户带他们回房上药止血,夜晚宵禁,只能明天一早再去看大夫。
不显看着一地的尸体,苦着脸道:“师傅,他们说还会有人来。报官的话,有没有用啊?”
“你觉得会是谁派的人?”
“针对师傅来的,能排遣这么些人手的。我想只能是那李崖吧。”
“那你觉得会有用吗,不过还是要报官的,这么些尸体总不能摆在这里。这个住处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明天先换个安全的地方住。”
“师傅,你肩膀受伤了!在流血!伤得怎么样了?”不显凑近察看伤势,伤口不算深,但离脖子不远,再挪一寸恐怕就没命了。不显带着哭腔说道:“我去找大夫。”转身欲走,却被荀羽一把拉住道:“这么晚了你上哪里找大夫,就算你找来大夫也不过是止血上药,我们这里的药已经是到西域搜罗得最好的了。我让徐大哥帮我处理一下就行了。”
“那你赶紧去啊!”不显把荀羽推到徐户房中,自己不敢看他们上药治伤,就走开了。
不显坐在院落的台阶上,过了许久才镇静下来,然后反应过来凑到徐户房门外大声问道:“徐大哥,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吴晓和二郎呢?他们没事儿吧?”
徐户失笑道:“好容易你终于想起我们了。我们事情顺利,也找到了证据。只是我担心你们的安全,所以日夜兼程赶回来。毕竟即便是洛阳,现在也不是那么太平了。吴公子和其他人随后就会到的。”
“幸亏徐大哥赶上了,哪怕慢一点儿,我现在就呜呼哀哉了。”
屋内的荀羽闻言陷入了沉思。
第二日荀羽和徐户先去看大夫,确认基本无事后,荀羽再去报告官府,处理完了尸体。一顿功夫下来,几乎已经天黑了。一行人收拾好了东西,走之前荀羽留书在门上:到大司农丞大人府中寻我。
“师傅,你这么写不怕那群人追杀过来吗?”
“你放心,大司农丞府中守卫森严,他不调军队是杀不进去的。”
“那师傅,你带我们这么多人去,会不会不好哇,人家会收留我们吗?”
“大司农丞大人是我舅父陈流,容纳我们几个人没问题的。”
不显闻言低了头,不再言语。
熟门熟路地进入了陈流的府中,虽然陈大人还未回府,但管事儿的自然认识荀羽,恭敬地带领几人到厅堂内等候,然后给几个护卫安置了歇处。
不多时,陈留打外面进来了,官服已经换成了便服,但是一张国字脸,目光沉稳,走进来就带着一身多年积累的官威。荀羽等人立马起身相迎。荀羽先行问安,陈留留意到荀羽左手行动稍微有些迟滞:“乐修,你手是怎么了?”
“回舅父,昨夜遭贼人刺杀,受了些小伤,不碍事的。”
“他们真真是目无法纪了!乐修哇,乐修,你也当知‘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你如此不爱惜自己,你母亲该是如何担忧?”
荀羽行礼道:“让家人担忧,是乐修之过。”
“好了,你先在此住下吧。看他们是否敢到我府中行刺!对了,这两位是?”
“哦,这两位是我府中宾客。这位是徐户,曾单骑入敌营取对方将领首级,勇猛过人。这位是林不显。”
“这位徐公子确是魁梧奇伟”陈流望向不显,“只是这个姑娘是?”
不显忙起身回答:“贱子是荀公子府中的管事,照料公子起居和行商账务等。”
“哦?”陈流有些不以为然。
“贱子受荀公子教授《九章算术》,又亲历几年事务,勉强能应对。”
“嗯。你们先退下吧。我和乐修有事要谈。”
不显如蒙大赦,退了出去,然后由奴婢带着先到了单独的客房,徐户和护卫们则被安排在隔壁的院子和府中原本的宾客同住。
厅堂内,陈流看着荀羽道:“你当日同你兄长意见不合,一气之下离开家中,表示非自力不食,你可知你走后你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再无一日安睡?她早年求子不得,才抱养了你兄长,可到底你才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你到底要在外面放浪自己多久?”
荀羽低头不语。
“你们荀氏一族根深叶大,但如今时事动荡,一个不注意也可能落得……你自幼聪颖,我不再多话,你自己好生想想。另外,你父亲已在来京的路上了。知你入狱,他寻了个理由连夜上京,这两日就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