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很能干,出府的事安排顺当。
林景绣只留姑姑和马夫在身边。上车时,姑姑险些撞到窗口,落座后,手搭在一旁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林景绣没注意,掀起一侧帘子。长街阁楼林立,各色商贩来来往往,人流拥挤,叫卖声不绝于耳。
马车朝东拐去,不多时高高的屋檐便露出一角,红色雕花灯笼随风飘动。百凤楼前街耍剑的,唱戏的,变戏法的争相招揽客人,锣鼓喧天。
“各位,今儿的戏法叫无中生有!”
变戏法的被半围在中间,高高的帽檐插着根乌鸡羽毛,两颗眼睛珠子滚得圆溜溜,“我这需要为捧场的,大家伙儿可有想参与的?”
围观的人只找个乐子,精彩就留,无趣就走,哪愿意掺和进去?纷纷摇头。
正此时,林景绣一袭罗裙从马车下来,众人目光被她吸引。
变戏法的眼珠一转,撑着笑脸上前:“这位小姐,能否捧个场?”
观众齐齐望着她,眼巴巴想听回答。
遂州这个地方民风开放,姑娘们的性子也粗放豪爽,林景绣这一举一动,无疑是开在荆棘丛的玫瑰花!
姑姑拉住她的手摇头,林景绣在她手背上拍拍以示安抚:“无妨。”
引到人群正中,戏法男子头一摇一晃,口中念叨不休,围着她转一圈道:“好了。”
林景绣知道戏法都是骗人的,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异常。
只见他从袖口掏出一块红布,正反展示两下展示:“大家伙儿过过眼。”空无一物。
好事的还上前摸摸,货真价实。
往手心一折,变戏法的另一只手从红布中一抽,立马拿了朵玫瑰花,恭敬献给林景绣。手在当空一横,覆在另一只手上,又是一枝。
林景绣笑而不语,简简单单的障眼法罢了。众人也不觉惊艳,摇头准备离去。
“别着急。”
红布扫过玫瑰包在花枝上,男子双手搓着红布旋转,只见那血色玫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外到内蜕变为金色,花瓣也变得格外挺拔开放。
双层花瓣,在花枝下遮挡转换……林景绣觉得实在太无聊。
随着速度的加快,花瓣承受不住力道纷纷脱落,飘向四处。
有人伸手去抓,立马吸引目光:“金叶子!是金叶子!”
所有人瞬间反应过来,去抢花瓣。
一片花瓣朝她飞来,她伸手触碰,却一瞬间化作飞烟,不止她,其他人也是。这时众人才清醒过来,被骗了!
戏法男子笑笑:“各位别生气……”金色花枝往上一扔,花枝上立马缠绕一个东西下来。
林景绣下意识去摸自己脖子上的玉坠子,果然不见了。
只是一瞬间,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她的玉坠子?林景绣忽然警觉。
“小姐可有丢了什么东西?”
林景绣故作捧场道:“大概是你手上拿东西吧。”
男子恭恭敬敬地将玉坠子还给她,群众的呼声一瞬间更大了,林景绣则选择快速离开。
“都是些市井小人,姑娘不必在意。”
林景绣倒不这样认为,至少她自己被吓到了,完全不科学的东西竟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
百凤楼中更是热闹非凡,四层的戏楼,三层满座,最后一层有屏风遮挡,看不太清楚。
头上绑着厚厚的带子的外邦人,满脸黑黄的小民,衣着艳丽的女子竞相而坐,好不热闹。
朝四楼走去,林景绣还撞到了个乞丐老婆婆,她低着头,手上的脏东西蹭到她裙子上,留下一种难闻的气味。
姑姑眉头一皱,也不顾谴责那老婆婆,赶紧领着她到四楼隔间,差人取来水,拿帕子给她擦拭。
林景绣倒不在意,盯着三米高的戏台子看,一群伶人呜呜咽咽唱着歌。
四楼有很多隔间,看戏的地方用屏风挡住半处,她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对面。
“哗啦”一声,对面屏风往后倒去,一白衣男子拿着酒壶从椅子上跳起,指着戏台子囫囵说什么,一派豪放气概。
管茶小厮忙拉住他乱舞的手,不料两人都摔了个底朝天。
姑姑离开去洗帕子,林景绣正好有机会过去瞧瞧。
“夫人呐!”苏涣眼睛瞪得圆圆的,抱住她的腿,脸往上面蹭,“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他面颊红红的,咕咕噜噜地说话,一副受极了委屈的样子,小厮落在林景绣身上的眼神立马变了。
难怪喝成这样,原来是为情所伤。小厮同情地望着苏子卿,随后给了林景绣一个冷冷的眼神。
林景绣:“……”
“苏子卿,你先起来,那么多人看着呢。”
“夫人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还蹬鼻子上脸了?!
林景绣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但周围的目光让她不得不忍耐。以后再找你算账!
她温柔道:“我原谅你了,快起来吧。”
苏子卿得寸进尺:“那你以后都不能抛下我。”
林景绣压制怒气:“好……”
苏子卿这才乖乖站起。围观的人意犹未尽散去,小厮重新把屏风弄好。
林景绣坐在苏子卿身旁,随时都想给他一脚!苏子卿拿起一茶点送到她嘴边:“夫人这是你最爱吃的。”
这茶点长得那么丑,一看就食欲不佳,这如何下口?林景绣一扫周围,那些男子的目光还透过屏风缝隙望着她。
有那么夸张吗?
她只好勉强笑着:“好,我吃。”这卖相惨不忍睹的东西,真亏厨子能做得出来。
林景绣一副豁出半条命的感觉,每一口咬得都是视死如归。
不过……这味道……入口微苦,嚼几下慢慢有甜味从牙齿间渗出,达到某种清亮的甜度后和茶味和谐相存,实在是太好吃了!
苏子卿察觉她落在盘子的目光,顺手将其送了过去,“还有这些。”
他微微笑着,面色逐渐冰冷,她到底是真的失忆,还是装得太好了?
他慢慢抿了一口茶。
“嗖——”一道破空声传来,苏子卿立马将林景绣推开,闪着银光的羽箭擦着他发丝从二人间穿过。
苏子卿一把拉住林景绣的手:“快走。”
林景绣一回神,就看见黑乎乎的东西密密麻麻朝他们飞来,无数箭射裂木板的声音在耳边盘旋,时时刻刻敲打在心上。
“姑姑……”林景绣下意识出声,立马挣脱他的手,在地上翻滚几圈藏在一柱子之后。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敏捷,只是本能让她这样做,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苏子卿在这边柱子后,两人隔着一段空处,箭立马把地板扎的密密麻麻。林景绣看了苏子卿一眼,转过头,借着屏风的遮挡,朝之前位置奔去。
她望着楼道里倒下的人,他们有的在挣扎,有的已经死去,但就是不见姑姑身影!
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她前方,那个人身上已经中数箭,胸前一片血肉模糊,林景绣能看见他嘴角的血像水一样流出。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哀求,但那凄厉的眼神又带了一种决然,仿佛准备抛弃一切!
林景绣打量着他,他靠着墙站了几秒,脚慢慢绷直,一把拔出小腿上的箭,露出一个血洞,那伤口的惨状,林景绣都不敢看,可那人竟没吭一声。
林景绣发现他在慢慢往前挪动,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可速度在逐渐加快,最后几乎是不要命地冲过来,一把扑倒在她面前,全身扎成了刺猬。
林景绣去扶他,却被他组止,他嘴一张一合要说什么。
林景绣让他靠着柱子坐起,耳朵凑到他嘴边。
“平……平遥城,救……救人!一定……要……”男子猛然断了气,一瞬间,他瘫软下来,顺着柱子滑平到地面。
林景绣皱着眉,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手上沾满了他的血。
她把东西收好,为他擦擦嘴角的血,眼睛盯着他的下颌看,一会儿之后,她手缓缓伸向他的脖颈,然后撕下了一块活生生的人皮面具。
竟是那变戏法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