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和林柯交接工作,徐曼顺口问了一句,才知道她和程波完全不顺路,一个住在南边,一个住在北边,她记得自己到家的时候已经11点快半了,程波再开回去,到家估计得过了凌晨,一时觉得不好意思,便在工作结束后给他发了个短信:“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有。”程波秒回。
徐曼给程波发了地址后,就近找了个咖啡馆打发时间。
如果说这几年徐曼有什么长进,那大概就是定力又多上了几分,而她以前的耐心仅限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现在却来者不拒,诸事皆宜,今天出门时随手塞到包里的一本考古记录卷宗,她也能津津有味,一字不拉地看一下午,还做了大堆批注。
用凌菲的话说,以前只觉得她能当尼姑,现在觉得她能开创一个现代版峨眉派。
程波电话打过来时,这本书也快被翻完,腾出一只手接了电话:“喂。”
“我这边结束了,你在哪儿,要我去接你吗?”
徐曼抬眼看了下腕表:“不用,我就在餐厅附近,你直接过去吧,我大概20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徐曼收拾好东西,慢悠悠地朝餐厅走去,也许是职业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向走路目不斜视的徐曼,开始留意路人,甚至于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都能让她构思一段小故事。
记得有次出差,她和黄子铭坐在一家招待所大厅等迟到的客户,百无聊赖,她就挑了一下眉毛,示意黄子铭看附近沙发上的一个女孩,然后讲述了一个催人泪下的异地恋故事,还根据女孩的表情猜测她手机上接收和发送的信息。
在她编故事的五分钟里,黄子铭表情变幻莫测,如果不是看在工资的份上,“神经病”三个字估计早就脱口而出了。
思及此,徐曼突然有些失落,细想之下,察言观色这项技能似乎是夏岚教给她的,两人还要好之时,夏岚曾指着路人对徐曼说“喜形于色,溢于言表”的重要性,而徐曼出国后,在异国他乡将这项技能练到了极致。
所以说,关于过往,能不能忘记一点都不重要,有些痕迹早已顺着生活的缝隙流露到你的日常中,而你,也在不知不觉中认同着。
思绪有些纷乱,直到程波的声音在徐曼耳边响起,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怎么了?”程波远远看就觉着徐曼神色有些不对,就迎上来问道。
“啊?什么怎么了?”几秒功夫,徐曼又恢复如常,笑嘻嘻地反问,程波也不好再追问,只轻声道:“没事,进去吧。”
两人坐下后点了菜,徐曼开口:“那天谢谢你送我啊,今天顺嘴问了林柯,才知道你一点都不顺路。”
程波将服务员刚送来的白水推到徐曼跟前,笑道:“举手之劳,都是老同学了,不用这么客气····你因为这个才找我吃饭?”
“对啊。”徐曼应道。
“你还真是···”程波话还没说完,放在桌上的电话就震起来,他也没避开徐曼,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接了电话。
程波这通电话聊的应该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徐曼听得一知半解,倒是看着程波的工作状态看得津津有味,看他眉头微蹙,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查看邮件,又对电话那头的人交代着什么·····
等点的餐都一一上了桌,程波的电话才结束。
他带着歉意笑道:“不好意思啊,最近几天有个项目竞标。”
“我这时候找你吃饭,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那倒没有,再忙也是要吃饭的。”他眼睛在所有菜品上扫了一圈,佯装不经意地问:“你刚才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哈哈哈,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徐曼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程波也笑:“怎么说?”
“可能是我一直念书的原因吧,很少正经接触参加工作的人,虽说自己现在也算是纳税人了,但职业性质决定,我周边大多还都是自由职业者,和在学校的状态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的时间概念有点模糊,可现在看你····嗯····西装革履,一脸严肃地工作,想起当年在篮球场打球的样子,觉得这种变化还蛮有趣的。”
说完这番话,徐曼有些失笑,让她见证时光效用的,一个是陈嘉良,一个是程波,竟然不是她自己的成长,顿时有些自我反省,大学毕业后的这几年,过得平静到模糊,概括起来,大约也只剩一句:也就那样吧。
这还真是平淡无奇啊。
“我觉得你这样就挺好的。”程波打断了她的反省。
徐曼只当这是一句礼貌的客套,笑笑没吭声,随即想到什么,身子往前探了探,对程波说:“唉,你知道吗?我那个助理超级崇拜你。”
“嗯?崇拜我什么?”
“当然是你的商业手段了,说你这么年轻,从创业到现在占得一席之地不容易,还经常从大佬嘴里抢肉吃。”
程波闻言笑笑,刚准备说什么,就听徐曼又问道:“话说你当年是怎么跟那些大公司的斗的,讲个例子来听听?”
“看不出来,你好奇心还挺重的啊。”程波啧了一声。
“可能是黄子铭在我耳边念叨的次数多了吧。”徐曼此刻觉得刚才的话有些失了分寸,想着轻飘飘一句把话题带走,不想程波竟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网上的形容都是言过其实,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手段加运气。”程波其实有些不确定,这一路走来,“商业手段”用得多了,如果真说出来,徐曼会不会觉得他心思过重,看着徐曼安静吃饭的样子,继续道:“你知道我第一个案子怎么拿到手的吗?”
“嗯?”
“当时有个品牌招标,竞标的一共五家公司,我刚起步,说起来是个公司,其实就是个20人的小团队,除我们之外的4家全都是业界大牛,成功案列一抓一大把,渠道资源也都是顶尖的。”
“那你是怎么挤进去的?”虽说不了解这个行业,但徐曼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按理说,这种情况,像程波的这种公司,连竞标的资格都没有。
“有个认识的师兄帮了忙,他说可以给我开了大门,让我进去见识见识,但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块肉怎么着都不会到我嘴里的,后来中标的时候,他也很诧异,还怀疑我从评委那里走了后门。”
“我觉得你不会走后门。”
程波眼睛一亮:“为什么?”
“且不说你当时有没有这个人脉资源把后门开到评委那里,这是你起步的第一个案子,成败不论,但至少得是干净的,毕竟你身后还站着那20多个人,就算最后什么也没捞着,但和那些大公司站在同一条竞争线上,多少还是能学到不少东西的,犯不着为了初始的项目利润去咬一块啃不动的肉。”
徐曼说话依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姿态,可一字一句都像投进湖水的小石子一样,在程波心里泛起了涟漪。
“是的,我没有走后门,但为了啃下这块肉,我确实搭进去不少本钱,这个项目结束时,账面上只亏不赚,但我的团队一战成名,总的来说,还是我赢。”
“怎么赢的?”徐曼这会儿是真的来了兴趣。
“说起来其实很老套,不过是让他们花了最少的钱,我为他们办了最多的事,当时那个品牌招标是为了一个季度的广告投放,我的提案里是整个一年的市场分析和营销计划,含着两个季度的广告规划及他们要求中的那个季度的执行,那份市场分析随便一个专业人士一看,就知道我给的投放规划才是最好的,其他的算是附赠。”
“那你这样不是亏死了?”
“没有,只是利润空间为零,加上市场的风险因素,多少要亏一点,第一轮竞标过后,有两个公司直接退出了。”
徐曼笑:“他们估计也想不到你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余下我们三家公司,客户方有人开始和我接触,没有明说,只让我降降价,我用了点手段,探了另外两家的标底,一个比我高,一个比我低,按照客户的意思,我降到和那个低价位持平,这个项目基本就拿到手了。我当时没有回答他,第二天就给他们打电话说要退出竞标。”
“啊?”
“然后当天下午他们就发布官方消息,项目给了我们公司。”
“所以你当时说退出是要诈他们?”
程波喝了一口水,勾勾唇角:“是,也不是,其实当时也是在赌,我一开始的报价就是底线,没有利润,但能保证投放效果,我不可能为了一时的利益,砸了自己还没立起来的招牌,再加上对那个品牌做了调查,他们的市场部经理也算是个人物,只要不是脑子抽筋,还是能算清楚这笔帐的。”
“嗯,也是,虽然不了解你们的运作机制,但这个开局仗,打得挺利索的。”徐曼吃着饭后甜点,慢悠悠说道。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不好?”程波问出口后,徐曼略带疑惑的眼神扫过来,他解释道:“和学校相比,就···怎么说呢,挺不单纯的。”
“没有啊,其实学校里的糟心事也挺多的,只不过因为竞争利益都没上升到物质层面,所以看起来平和些,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期望什么一汪清水的社会。”
过程中的诸多弯弯绕绕,程波没有说出来,但徐曼大约都能猜得到,探知对手公司的标底,用不了台面上的手段,但也没有违法乱纪,不至于上升到道德层面,徐曼倒也觉得无所谓。
吃完饭,程波要送徐曼回家,被徐曼坚决拒绝了,她自己坐车回家,可以节省双方的时间,况且,程波最近似乎很忙,她实在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别人。
徐曼到家后,刚拿了换洗衣物,还没走出卧室,程波就发微信过来:到家了吗?
“你算着时间发的吗?”
“是啊。”
徐曼笑,随即坐到床上,回过去:到家了,你算得很准。
看着徐曼回过来的消息,程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很想和徐曼聊天,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
徐曼等了五分钟不见回复,看看时间,又发过去一句:我去洗澡了,回聊。
“好。”这次程波倒回得快,徐曼以为他在忙工作,没有多想,径直进了浴室。
程波确实在处理工作,但有些心不在焉,他回想着今天和徐曼一起吃饭的场景,总会不自觉嘴角上翘,直到连续不断的邮件声把他拉回神,才专注起来。
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看看时间,已经11点40,犹豫几番,那句“晚安”还是没有发出去。
他妈妈前段时间打电话又催他找女朋友,他当时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可现在突然觉得,谈恋爱或许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