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在河水的下游,水流比较平缓,接下来的两天都过得风平浪静。
那么既然没有什么刺激的冒险啊,人闲下来了就总喜欢八卦八卦。
“主子,属下问你个事儿呗。”柳玥看着纪琴正在洗脸,突然凑到她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讲,像做贼似的,弄得纪琴痒得很,一捧水呼到柳玥的脸上。
纪琴的晕船好了些,至少晚上睡得着了。
“有事好好说,这么大人了还玩游戏。”纪琴有些嫌弃。
“哦。”柳玥也没有不开心,反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等着吧,过会纪琴就要后悔了。
她清清嗓子,用正常的声音语调说出了让纪琴崩溃的话:
“主子,你心悦你师父啊。”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纪琴:“……”
天啊!!!!柳玥她在说什么听不见听不见大家都听不见!
纪琴扑过去捂住她的嘴,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拖到了距离晏淮最远的船尾才松开她的嘴。柳玥被弄得昏昏沉沉,纪琴松手的那一刻她如获新生,大口呼吸着空气,只觉得人生从未如此美好。
“主子,你这是谋杀啊……”
“你小声点!”
柳玥满意地看到满脸通红的纪琴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觉得她真是太可爱了。
“你瞎说什么呢!”纪琴在反复确定晏淮没有注意到,并且听不到这边的声音后,对着柳玥低声叫道。她心里是又慌又害怕,难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连柳玥都看出来了吗?那师父会不会也发现了……
柳玥的声音打破了她的胡思乱想。
“第一天夜里,我隐约听见你晕船吐了,收拾了点东西想出去帮帮忙,结果就看到了你把你师父扑倒在地……”
纪琴过了一会儿,神色复杂地问道:“……你全都看到了?”
柳玥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对,你扑倒他、他摸你头、他抱着你……”说着,竟是掰起手指头数了起来。
“停停停!”纪琴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又用手捂住柳玥的嘴。见她拼命摇晃,怕弄出太大声音被晏淮吴淼他们察觉,面露凶色地问柳玥:“你跟我保证你不会在乱说了。”
柳玥眨了眨眼睛。
纪琴眯起眼睛,语气凶狠:“嗯?”
柳玥顿时不再逗她了,疯狂点头。
纪琴这才松开了她的嘴:“再有下一次,就扣你一年银子。”
“主子,我错了!”别啊,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纪琴深吸一口气:“我表现得真有那么明显?”
“是……”柳玥看见纪琴那可怜兮兮的恳求模样,终是不忍心太打击她,就改了口,“……还好,是我比较聪明吧。”
这个柳玥,真是够了!
纪琴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廉耻,竟然喜欢自己的师父?”
“那倒没有。”柳玥诚实地摇了摇头。看见纪琴不信任的神色,补充了句:“我觉得挺好。”
“柳玥,你真是太好了!”纪琴仿佛溺水之人看见了浮木,一把抱住了她。
女人,果真是善变的存在。
“你听我讲啊。”柳玥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严格来说,这绝对是不伦的,纪琴心里肯定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看这样子,说不定一直都在恐惧。
“你想啊,你们是师徒,自然了解对方的习惯喜恶,若是在一起了,争吵不会很多;而且,你师父长你许多岁,看到的事啊人啊都比你多,不会一头热血,先和你在一起了再抛弃你,他做决定,应该都会比较慎重。”柳玥一点一点地开导纪琴,“还有,你们那个门派好像不是非常出名,不是在深山里吗?知道你们是师徒身份的人不会很多,你不必太担心。”
“听你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纪琴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但你也说了,我师父会很慎重。要是他从头到尾就只把我当成他的小徒弟,知道我这般心思之后,厌恶我该怎么办啊?”
柳玥叹了口气。她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呢?
“而且,我真的很怕被他发现,”纪琴继续说了下去,表情有些悲伤,“我怕那时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柳玥,你明白吗?一开始你也以为我很孤僻,后来发现我其实挺好相处的。其实,我只是很小心、很小心,不想和太多人有过多的牵连,因为,一旦你们成为了我的挚友、亦或是任何比较亲密的关系,”她突然非常平静,那是一种心如死灰的表情,“我就接受不了你们的离开,我会害怕你们出事,害怕你们厌弃了我。在我七岁的时候,我所有的亲人就离开了我。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承受任何与我亲密的人出任何事了。”
她流下了泪水。
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渴望着远离人群,不去感受,不去社交,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她为了保护自己,宁愿放弃她作为一个人的所有。可是,晏淮,还有大师姐二师兄他们把她拉了回来。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目标,好让自己有些事做,不会成天胡思乱想。于是她认定了要给家族报仇,就往死里查,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其实,她真的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性命。
她很空虚。
她觉得自己无欲无求,只想着解脱,仿佛整个人世间都没什么好在乎的。
其实,正是因为她太在乎,才会时时活在对于失去的恐惧之中。
直到,她发现了自己喜欢晏淮。
那真是一种甜蜜又可怕的感觉。她就像饮鸩止渴一般,贪婪地靠着柳玥他们的关心、晏淮的温柔苟延残喘,愈活愈痛,心里又是舍不得的。这种感觉,几乎要逼疯她。恐惧,在柳玥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师父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活着,真的很累,很难。心,总是在痉挛着。她就像是被人抓住的小刺猬,躲在笼子里舔舐伤口,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浑身戒备,竖起身上所有的刺,只为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每天只是活着,而已。
“纪琴,我不能知道你有多么痛苦,但我可以说,我会一直支持你。我爱你,你明白吗?
“你随时都是拥有我的,你不必这样压抑着自己。
“喜欢自己的师父,又怎么样呢?若是害怕他的离开,那就让他迷恋上你。
“我们家纪琴,又温柔又可爱,又坚强又独立,是多么有魅力的小姑娘啊!
“加油,我看好你。”
柳玥真的很温柔。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手下”,纪琴和她的相处都是带着点撒娇的。柳玥和晏淮,都可以给她带来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的泪水止不住。真奇怪,没有他们在的时候,自己明明那么强大,都可以指着姜允的鼻子骂他,孤身一人闯进危机重重的皇宫。而他们只要说几句话,或是拍拍她的背,就足以让她溃不成军。
纪琴把这归结为河面上风太大。不然,她怎么总觉得眼睛鼻子酸酸的?
她抱着柳玥,闷闷地说:“……真舍不得你。”
柳玥笑了:“我一直都在。”
两个女人笑闹着。
“我以后可以给你做军师,努力攻下高冷师父!”柳玥很兴奋,“想想就激动。”
纪琴笑出了声:“柳大军师,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喜欢过人吧。”
“那又如何?我柳玥活了这么些年,光是看见的就足够帮帮你这个小傻瓜了,”柳玥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不要也罢,我可要回去休息了。”
“别呀,好柳玥,”纪琴笑嘻嘻地抱住她,“我错啦,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女这一回吧。”
“这还差不多。”柳玥很傲娇。
柳玥回了船舱,纪琴扶着船舷看向河面,是一片平静的光明。她觉得无比放松,看着岸上的树木慢慢地落到后面,自言自语道:“日子若是这样,倒也不错。”
突然的,前面荒了起来。一片枯黄的草叶,再往前是一节黑乎乎的东西。等船走的再近一些,纪琴看见一棵树,中间生生被雷劈开,那两半先是逃离彼此,最后又长在了一起,但中间始终有一道狰狞丑陋的黑色伤疤。它们纠缠着,旋转着向上长去,顶端却是枯黄的,连片叶子都没有。
这棵树,应该是死了。
纪琴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她走去船头问吴淼:“吴师傅,后面好走吗?”
“好走,好走!马上就能看见山了,风景应当是好得很。溱毓姑娘只管欣赏欣赏就好,我老吴自然会把大家平安带到西海的!”吴淼很爽气。纪琴出发前也看过水路图,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凶险的地方。
“那便好,多谢吴师傅了。”她笑着应道。
可心里总有些不安。
入夜了,云彩遮住了月光。纪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便披了件裘衣走出了船舱,坐在船舷边不知想些什么。
真是太奇怪了,她想。风明明不大,这船却是走得愈来愈快。
她似是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向前方看去,是黑峻峻的一片,隐约听见水花迸溅的声响。云终于飘走了,前面是旋转的月光。
是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