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浮山,残寺中。
田小娟先是绕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死尸”转了几圈,接着双手拎着裙摆,将自己脚下那双崭新绣花鞋上的血迹往那“死尸”的衣衫上碾了碾,而后便不再看上一眼。
她轻轻仰起头,看着面前手持宝瓶,盘腿坐在莲花宝座之上,但佛脸上却早已布满了蛛网裂纹的菩萨塑像,呵呵一笑,
“世人皆言,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视万民如亲子,所以受万世供养。
甲子前,奴家死在了菩萨眼前,甲子后,又有人死在了菩萨眼前。
菩萨做了什么?只是冷眼旁观。
因此,奴家再也不信什么善恶有报,天理循环。
别人欠我的,我便要亲手加倍讨回来。
人若害我一命,我便屠他满门。
而菩萨你…………
便继续在此看着吧!”
“诶……
真认自己错,莫论他人非。
他非即我非,同体名大悲。
连这都不懂,也敢在菩萨面前大言不惭?”
一身长叹在田小娟身后悠悠响起。
田小娟猛然转头,一脸不可思议,“你没死?”
姜歆自血泊中起身,笑道:“让小娟姑娘失望了!”
“失望?”
田小娟呵呵一笑,“那倒谈不上,不论公子是在搞什么把戏,奴家只需再杀公子一遍便可!
这次,奴家摘了公子的脑袋,看公子还死不死!”
话音刚落,她的身形便瞬间在姜歆眼前消散。
姜歆只觉脖子有些许凉意,伸手一抹,满是血迹。
那股凉意正欲再次袭来,整座寺庙却是骤然一晃。
接着,整座山脉轰然巨震。
苍穹之上,轰隆隆的炸雷声此起彼伏。
天地之间,出现了一张由紫电交织而成的蛛网,向下袭来。
在心中默念了一声“雷来”的姜歆,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奇异景象,眼神恍惚。
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在他心底轻轻念道的这两字,竟引来如此天地异象。
而那嫁衣女鬼田小娟,身形缓缓显现,整个人如遭雷击,精神涣散,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静待着天上的雷电蛛网落入其身,将其碾的形神俱灭。
“不……
我不能就这么消失,我的大仇还未得报!
不可以……
不可以……”
花容惨淡的田小娟又开始挣扎起来。
“凡念所执,皆为束缚。”
姜歆静看着她,觉得她是既可怜,又可恨!
正欲结果了她,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却又听到识海中的另一位姜歆开口道:
“退婚取剑一路,定有凶险,你可留此鬼物一命,收她为仆,一路上也能护你个周全!”
姜歆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今日这雷电之威是借那人的道法之力而来,待那人的那缕魂魄彻底消散后,自己要是再遇见这类的鬼东西可怎么办?
收个能替自己挡挡刀剑的工具人小弟,自己的这条小命也是多了些保障啊!
如此一想,姜歆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这还是需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毕竟,若是这田小娟一心求死,那么一切都是空话。
清了清嗓子,姜歆对着已然神志不清有些魔怔的田小娟厉喝道:“田小娟,我有一法,可保全你的性命,就看你愿不愿意接受了?”
田小娟楚楚可怜的抬起头,看着姜歆,静待下文。
“保命之法,就是用血契之法认我为主,我可以既往不咎,饶你一命!”
田小娟听完后,脸上稍稍有些犹豫。
“没时间再让你考虑了,要么形神俱灭,要么认我为主,现在就回答我。”
姜歆根本不给田小娟思虑的时间,连忙急迫的追问道。
田小娟一番挣扎后,点了点头,跪拜在地。
与此同时,在其眉心,渗出一颗血珠,滴溜溜的浮在半空,转个不停。
而后“唰”的一声,划出一道弧线,滴落在姜歆眉心。
姜歆脑海中道了声“成了”,天上异象霎时消散,回归平静。
唯有雨声,依旧沙沙作响。
精神萎靡的缓缓田小娟起身,眼神复杂的看着姜歆,最后,施了个万福,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声:“公子!”
而姜歆在那滴血珠融入他的眉心后,便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
抬头看着面前的田小娟,她的所思,所想,每一个动作,乃至每一缕念头,都在他面前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这便是血契,天地间最为严厉的誓约,甚于父子,甚于君臣。
这边姜歆在慢慢体会这血契的奇妙,那边,他识海中,那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开始慢慢消散。
只见他脸上如释重负,口中絮絮叨叨:
“甚好,如此一来,我也便放心了些许,可以安心离去了!”
“小子,可别忘了你的承诺!”
“你也算是我姜家之人,这本我姜家不传的修行法门《九天应元雷法诀》也留给你,好生修炼,可别还未完成我的心愿就死了。”
“最后,再赠你一句吉言“吉庆有余,天官赐福。””
说完这些,那道身影便彻底消散。
姜歆听后叹息了一声,对着苍穹拜了三拜。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即便我姜歆未曾起誓,也决计要完成兄弟你的这两个余愿。
…………
日出东山,云海金波。
清晨的山间是吵闹的,盎然的。
鸟叫虫鸣,婉转悦耳,犹带着昨夜雨水的花草树木,在清晨的阳光下更是显得青翠欲滴。
昨夜的那场雨水,那阵惊雷,犹若是天上仙人对人间的恩赐,让万物迸发了更加勃然的生机。
当真是“一夜春雷百蛰空,山家篱落起蛇虫。”
当然,对于有两人来说,更准确的是对一人一鬼来说,这是极其漫长,残忍以及不幸的一夜。
一夜未睡的姜歆盯着一对熊猫眼,摇摇晃晃,有些站立不稳。
本就身子有恙,又经历了这么一番匪夷所思的诡事,他在生理上,精神上都是虚弱到了极点。
“小娟,过来背着我!”
姜歆对着已然换上一身素色长裙的田小娟招了招手。
不远处田小娟的脸上阴晴不定,有恼怒,有怨毒,有羞耻以及深深的无奈。
最后,还是缓步走了过去,将他背起,踏出残寺。
寺庙里,只留下尚在熟睡中的刘三兄弟三人,以及地上的几件金器首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