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蹲在院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天空已经将近半个时辰。
许久,就在王林眼睛干涩的不行,双眼通红之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只灰褐色的身影。
信鸽“扑哧扑哧”落在王林的肩膀上,他兴奋的一跃而起,连忙解开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纸条,兴冲冲的冲进屋去。
王林炸呼呼的大喊:“父亲,来信了来信了,您快解开看看。”
屋子里一个中年人端坐其中,颌下三缕长须,正手捧经书,摇头细读,忽被打乱思绪,不满大喝:“惊惊慌慌成何体统,枉你作读书人。”
王林嘿嘿一笑,也不再如同往日那般伶牙俐齿的辩解,赶紧将手中小信放置桌上,随即目光灼灼的盯着。
王林父亲看见桌上的小信,脸上不满顿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其肃穆的神情。
王林看不见信件的内容,只能心里干捉急。
十五年前,王林的父亲王亮还是京都的一名高官,声威极大,后来因为恩师与爱妻相继过世,在京都再无牵挂,便辞职归乡,携带着尚且年幼的孩儿远离京都那个是非之地,在家乡归隐,岁月如梭,转眼便是十五年。
王亮身负学识,乃当代大儒,自不能容忍王林在乡间变成一个山野小儿,故自小便教他识字,三岁授他四书五经,七岁教他伦理纲常,如今王林虽仅十五岁,学识却已胜过普通读书人不少。
然而,学识多了,心也渐渐耐不住寂寞了,性子开始野了,总想增长点见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于书中所描绘的各种盛世繁华景象,他早就想一睹为快。
只可惜尽管他一直苦苦哀求,王亮依然不为所动,铁了心要在山林中孤独终老。
对此,王林心中满是苦恼,在持续半年的哭闹哀求过后,他终于死心了,接受了自己就是一个大山里的孩子的命运。
不过,命运终究没有辜负他,一切都在一个月前发生了变化,变化就出现在当时莫名出现的一只信鸽身上。
当时王林在屋前的院子里玩耍,远远便看见一只灰褐色的鸽子朝这个方向飞了过来,他心中一动,觉得有些饿了,就把它抓了。
在父亲的严厉怒斥中,他放弃了将辛苦擒获的灰鸽剥皮煲汤的想法。
只见王亮颇有些慎重的拿过灰鸽,心事重重的进了屋子,不久,他就看见那只灰鸽从屋子里朝着北方的天空飞走了。
他瞪大了眼睛,心里充满懊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令他颇感意外的是,不消几天,那只灰鸽又过来了,不过这次王林没有轻举妄动,只见灰鸽直接落入屋内,落在王亮的案头上。
王林止不住的讶异,这就熟了?
这样的事情往复循环几次,王林开始见怪不怪。
有一次,他蹲在院子的墙头上再一次眼睁睁看着灰鸽哧溜溜地飞走后,屋里突然响起父亲的传唤。
王林趁父亲不注意,从土墙上一跃而下,随即一路小跑进屋子。
王亮最不喜欢他总是到处闹腾,特别是翻墙这种有违君子品行的行为,更是他三番五次明令禁止的。
“君子得守规矩。”
偏偏王林就喜欢四处玩闹,往往趁父亲不注意,总是上窜下跳。
王林跑进屋子,便看见父亲正怔怔的神游,端过一杯茶喝完,父亲才仿似惊醒。
王亮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眼中满是感慨,在王林惊愕的眼神中,他将茶杯续满,递过去,告诫道:“日后切不可再做此等有违君子之礼的粗事,一举一动当端端正正,惹不得外人半点非议。”
王林尴尬一笑,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跳墙的小动作没有瞒过父亲。
这句话他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早有了应付的方式,一时没有出声搭理,只是低头看着冒出薄雾的茶杯,略微出神,不知道这次父亲又要训他什么。
忽闻王亮叹了口气,说道:“你一向都想离开这片乡野之地,到繁华的城池增长见识,如今只怕是要如你所愿了。”
王林初时愣了愣,心蓦然一紧,惊喜地抬头看向父亲,“啊!父亲你说的可是真话?”
王亮无视他的兴奋,自顾自说道:“此次进京,福祸尚且难料。本以为当年已经斩断一切联系,殊不知仍旧难逃皇权。”
王林正感到十分的惊喜,听见父亲的喃喃自语,心里却不甚在意。
“不过…这次进京需要你完成一件事。”王亮蓦然坚定地盯住他。
“哈?”王林心头一颤。
京都里头,皇位之争日益激烈,其中以二皇子和七皇子势力最大,朝中大臣莫不依附,只是二位皇子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局势一时僵持。
突然有一天,七皇子手下一谋士进言,“十五年前,王太傅身居高位,对朝廷影响极大,况其在民间声誉极佳,为读书人尊崇,若是能将其争取到殿下这方,天下读书人必争相依附,便是那朝中大臣也会为此心动神摇,殿下,天子之路指日可待!”
当日,七皇子便手书一封,命人飞鸽传书。
王亮乃当代大儒,更曾身居高位,其中利弊岂能不知?
只是此乃生死之事,已经由不得他擅作抉择,既然此时已经暴露在皇权之内,已然身不由己,若是拒绝,只怕灭门之祸不远矣。
此时,他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站在哪一边,另一位皇子都会迅速倒下。
七皇子已经死死盯紧他。
王亮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依附,否则…死。他不怕死,只是想到尚未成年的儿子,他决定妥协一回。
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既然已然做出决定,那便抛却所有顾虑。
既然已经选择依附,那么和七皇子捆绑的越紧越好,所以他在上次的回信中只提及了一个条件。
联姻。
王林与七皇子的女儿。
…
在王林焦灼的等待中,父亲终于将手中的纸条收好。
“如何?”
“你可做好娶亲的准备?”
王林愣了愣,虽然父亲上次已经和他提起过这件事,但他一直觉得有些别扭,怎么突然之间就要给他讨门媳妇呢?再次试着询问出口:“是否只有娶亲才可启程京都?”
“不错。”王亮很坚定的点点头。
“额…那人好看不?”
“国色天香!”
“那行,咱收拾收拾去京都吧。”
时间定在十天后。
王亮与七皇子达成协议后,两人便开始商榷日期,越快越好。
与此同时,七皇子派出门下第一武士前来接应,以防万一,不然千里迢迢,谁也不能担保两名书生在半路会出现什么意外。
十日以来,王林与父亲一直在收拾书库,为即将的长途做准备。
为此,两人从山下特意订购了十几口半人高的大箱子,只为了将几十年来所收集的书籍带入京都,十几口箱子全部塞的满满当当。
清晨,绵绵细雨将地面打湿,出山的小路就像搅混了的泥浆。
要是换作往常这般天气,王林打死也不愿踏出屋门一步,可是今天一大早,他就跑到院子门口向山下眺望。
蒙蒙细雨中,一片模糊,啥也看不见。
王林又跑回来,喝了杯茶,又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外,依旧伸长了脖子。
王亮端坐着,手中捧着一本线装书,眼神却在出游,忽然听见王林大声叫唤,回神看去,下山的泥泞小路,一个身穿黑色武士服的壮汉正在快速靠近。
王林再度欢呼一声,直接跑了回来,站在父亲身后,等着那武士到来。
那武士有七尺高,面容普通,来到屋前,先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眉头大皱,嘴里嘟囔一句:“这是什么鬼地方。”
武士看向屋里的两人,“可是王亮王大人?”
王亮点点头,“正是王某,不知阁下来此何事?”
武士皱眉,“你不知道我来干啥啊,我是七皇子派来接你进京的,赶紧走吧,京都那边还等着你呢。”
武士话语间多有不满,他是一名武士,感受不到一个文人对抢夺皇位能有什么巨大的作用,在他眼里,只有更狠的刀,更快的剑,才能夺的皇位。
“皇位是用刀砍,用剑杀出来的,而不是光凭一张嘴皮子便能说出来的。”他心里如是想道。
王亮心里没有什么不满,他只要大概确定这人的身份即可,身为一个有德有行的君子,他并不会与一介莽夫所计较,“君子有大胸襟,能装的下天下,又岂会不能容忍外人的无礼?”
余光中,王林脸上略显怒色,心里叹了口气,年轻人到底仍需多加打磨。
王林跟父亲各自拿起一个包袱就开始跟着武士下山。
屋里的十几口大箱子,中午时分会有人过来安排转运,按照行程,不会晚他们几天抵达。
一路上,这名武士并不怎么说话,抱着刀,态度颇有些冷漠,显然七皇子千辛万苦才求得的大儒在一个武士眼中,不值一提。
到的山脚下,三人买了一些路上的干粮,就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
王林心底止不住的兴奋,自打有记忆以来,他从未离开过镇子,在马车上,看着镇子离得越来越远,他决定开始过上新的生活,正式和过去道别,见证世间的繁华。
马车大概走了半日路程,王林已经从兴奋中醒来。
马车走的是乡间小道,一路上颠簸的他有些难受,在他已然昏昏欲睡之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外面响起武士的声音,“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王林闻言精神一震,连忙拉着父亲下了马车。
下车一看,这是一条小路,路旁是一片被细雨打湿后的草地,背后是一大片绵延的密林。
武士也没有对二人多加理会,自顾自找了个大石头靠着嚼干粮。
王林也懒得搭理他,扶着父亲找了一片地坐下,帮着拿过父亲手里的《四固经》,再开始吃些食物。
二人刚吃了一半,武士就大口塞完了,招呼一声,就往那边的密林过去了。
二人起初不以为意,但过了许久,仍不见那武士回来。
正巧王林这时吃的差不多,便将剩下的几口胡乱塞入嘴中,往那边看了一圈也不见那武士踪影。
他鼓起嘴模糊说道,“父亲稍带片刻,我去看看那武士作甚。”
“且慢。”王亮将手中的书籍合起,对着王林说道:“待人切不可无礼,君子应有德,德与行相辅,尽管莽夫无礼,但吾等乃圣人门下,胸怀天下,岂能因一粗鄙浅视之人而毁了自己的德行?”
王林听的满脑烦躁,急忙附和:“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先赶紧过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溜得远远的了,留下王亮徒增无奈,端坐原地摇头晃脑。
文士当修心。
王亮很快恢复平静,眼见四处无人,鼻间满是青草花香,不由得小憩片刻,闭上眼不久,迷迷糊糊间,却好似远处有急促的呼喊传来,由远及近,顾不得休息,连忙睁开眼,却见王林正慌慌张张的一路狂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