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简单白T和牛仔裤,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的男人走进病房时,章黎溪正在处理公司的事。
他警惕地看向来人。
那人看见他,愣了愣,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是金奇。”
只见那人将胡子除去,露出一双勾人摄魂的桃花眼。
章黎溪望了一眼病房里的时钟:16:00,他刚刚算过金奇剧组到这里的路程,看样子这人几乎是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林淼,林淼……”
金奇凑到林淼的床前,轻声叫到。
章黎溪正想和他说,她睡得死,叫不醒。
谁知刚刚还雷打不动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淼看着凑到她跟前的人,像摸小狗一样揉了揉他的头。
“今天的戏拍完了?”
金奇摸了摸鼻子。
“没……导演在拍其他人的戏。”
他看到林淼轻轻皱着的眉头,轻轻抚平她的眉头,把他临时要求换戏的事咽了下去。
“对了,你这伤需要住院吗?上次你不是说明后天不是不用上班吗?我托朋友买了点进口牛排,他应该明天就送你家了。”
林淼摇了摇头,不过是个皮外伤,给她单独开个病房已经够夸张了,想到这,她抬头看向这个屋子里的第三人——章黎溪。
章黎溪:“医生说,你不用住院”。
林淼一时沉默,多年不见,她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她想装作记不起他是谁,可是刚刚情急之下把电话打过去,此时再装不认识,会不会太晚了点。
病房里突然静下来,沉默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
“章先生,谢谢你,刚刚麻烦你了,现在我……我朋友来了,不用……麻烦……”
几乎是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
林淼有点忐忑地看着他,如此明显的过河拆桥,会不会惹恼他?他发怒的样子,她是见过的,老实说,她有点怕。
章黎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出乎意料的平静。
“江叔好像给你发了消息,你看一下”
林淼打开手机,江叔一连给她发了很多条语音,林淼点开时忘了切换成听筒模式,江叔那浑厚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
“丫头啊,让黎溪接你上下班,多好的……”
林淼连忙锁屏,避免江叔后面的语音播出来。她紧张地看了章黎溪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章黎溪便开口:“江叔说得对,这批人这次失手了,一定还会再找机会动手的,以后我送你。”
林淼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你了,我可以雇……”
金奇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章先生,那太谢谢你了,林淼的人身安全就拜托你了,等这事过去,我们一定好好报答你,对了,我得赶回剧组了,你们先聊。”
说完,金奇撒腿就跑,林淼气得从床上坐起来,骤然的动作拉扯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章黎溪忍不住笑起来。
林淼暗暗咬牙,心里恨不得将金奇大卸八块。
“章先生,金奇的话不作数,我雇保镖就好。”
章黎溪坐到她的床边,静静打量了她半晌:“平时你不是自称是个小机灵鬼吗?怎么连这么划算的买卖都算不清楚呢?论专业度,我是退役武警,我在武警期间是什么样的水平,你也清楚,论忠诚度,你舅舅几次把我从生死边缘救回来,就冲着这个,我也绝对不会背叛你。”
舅舅。
多久没有听见人提起他了。
说起来,林淼和章黎溪相识,也是因为林淼的舅舅林慕深。
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比她大十岁的林慕深,便充当起了临时监护人的职责。小到梳辫子,大到开家长会,全是舅舅一手包办。在林淼心中,舅舅是相当于父亲的存在。
16岁那年家庭巨变,她手足无措,第一反应便是找舅舅。
她一个人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跑到舅舅所在的武警部队,可是部队规矩森严,她没预先和舅舅报备,直接被哨兵拦在了外头。
那时林淼是第一次出远门,长途奔波,又累又饿,加上想起家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她直接在门口崩溃大哭。
在她哭得涕泗横流却连纸巾都找不到时,有人在她身后不确定地喊:“小好?”
她一回头,在泪光中看到了章黎溪。
“你是小好吗?”
林淼哭得有点打嗝,小好,是外公给她取得小名,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章黎溪是从大队长林慕深那知道她的。
不光是他,全队的,都知道林慕深有个外甥女,小名叫小好,因为林慕深闲暇时候,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家小好啊……”,小好从来都是年级第一,有很多臭小子给小好送情书,小好怎么也学不会骑自行车,小好十岁就会做菜还会替他缝衣服,小好小时候特别爱哭,哭起来惊天动地……林慕深不厌其烦地说着有关她的一点一滴,以至于他看到林淼把大门口的哨兵哭得手足无措时,便一眼认出了她。
的确,哭得惊天动地。
但那也是章黎溪最后一次看见林淼哭,似乎从那以后,林淼便像是穿着厚厚盔甲的战士,无论何种境地,始终不在人前示弱。
“小好,我答应过你舅舅,一定要保护好你。”
林淼何尝不知,章黎溪简直是帮她扭转当前不利局势的天降神兵?
可是,她不能。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他,“章黎溪,你好像忘了点什么。”
她拿起手机,翻找了好一会,然后递给他。
手机里正播放着一个视频,一个人被绑在一个木头桩子上,身上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而另一个男人拿着一条有倒刺的钢鞭,狠狠地往那个几乎满身血肉模糊的人身上抽。
无论如何鞭打,那人始终一个字也不肯往外蹦,流着血的脸上,满是坚毅。
那人是林慕深。
而执鞭的人,熟悉得不能更熟悉,那是他自己。
他闭了闭眼,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从前看到他便围在他身边的小丫头,为何现在,避他如洪水猛兽。
“你从哪里弄来了这个视频?”
当时,在场的除了自己人,还有那群被抓住的犯人。
无论是谁,在那种情况下拍视频,用意都颇为可疑。
“章黎溪,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林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可以感觉到,她压抑着的恨意。
他猜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可是,恨,不在他预料的范围内。
“当时……”
他想辩解,却被林淼不由分说地打断。
“当时你是逼不得已?”林淼冷笑,“那你知不知道,那之后我舅舅身体亏空成了什么样?!”
章黎溪愣住“你见过他?”
她凄凉笑了笑,望着自己的双手掌,“很多人说,我是他们见过的最优秀的骨科医生,可是,我没能救得了他……”
从她决定从医开始,她就知道,死亡对她来说,将是司空见惯的事,即使医术再发达,也有无法追赶上死神的脚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也足够麻木,可是,当她对着舅舅的残败的身体,束手无策时,她才清楚,自己有多么自负。
章黎溪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看着林淼的样子不似作伪,心脏狠狠地被这一噩耗撞得生疼。
那是他曾经的上司,更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却告诉他,他已成为一具白骨,而这杀死他的刽子手,很可能就是自己。
林淼躺回床上,用被子盖住头,似乎不想和他再多说什么。
她不知道章黎溪是何时离开的,江叔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黎溪呢?”
江叔疑惑地看着她,以黎溪对她的重视程度,不至于让她一人单独待着。
“走了”
林淼恢复了平静,脸上完全看不出刚刚的悲痛。“江叔,给我另外找一个人吧,最好是女孩子,男人不方便。”
江叔遗憾地点了点头“你真的不考虑让黎溪看着你?说实话,想来想去,还是他比较值得信任。”
林淼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放在床头柜的郁金香,叹了口气,内心有点复杂。
没有谁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江叔,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章黎溪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在林淼病房的不远处守着,他几次想掏出兜里的烟,可是想起这里是医院,又忍住了。
他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看到那位江叔进了她的病房,呆了不到十分钟又走了。
那人似乎对他和林慕深很熟悉,可是,在部队时,他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从未听林慕深提过。
他到底是谁?
然而,对于他而言,这一切都不是最要紧的,他想起林淼刚刚的态度,头疼得紧。
他找了一个信得过的手下过来,暗中守着林淼,便驱车前往骆冰在的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