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她例行将百草园里花儿朵儿上的露水收在净瓶中,送往乾坤宫。
往常歌舞不断的乾坤宫,今日却是一片悄然静谧,殿中随伺的宫娥们都噤若寒蝉,言行走动都过分小心,恨不能化成无影人。
云华将仙露交给乾坤宫掌宫绿珠,听到绿珠叹气,圆盘脸上颇现愁容,便多嘴问了两句。绿珠遂愁眉苦脸地跟云华絮絮道来。
方才,是萱草伺候圣母娘娘梳妆。原本一切都挺好的,萱草见圣母娘娘仔细端详着铜镜中容颜,以手抚脸颊上的伤痕,便漫不经心的道:“娘娘脸上的划痕愈加明显了,等下让萱草细细用金粉遮掩......”听到这,云华心底一紧:圣母娘娘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萱草这么口无遮拦,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话音未落,只见圣母娘娘脸色骤然一沉,拂袖扫落妆台上的金粉眉黛花钿等一应物件,东西坠地的声音虽不大,但周遭的侍女似遇见什么可怖至极的事情,齐齐无声地跪地俯首,甚至有几个胆小的控制不住在微微发抖。
原本还嬉笑的萱草从铜镜中窥见主子面皮发紧,吓得脸色煞白赶忙跪地求饶。
圣母娘娘用戴着甲套的手轻轻捞起萱草的脸,当面唾了一口道:“放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贱蹄子来妄议本宫?”萱草那个时候已是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一双盈盈杏眼死死含着泪不敢哭,只浑身筛糠似的求饶。
圣母娘娘遽然冷笑,用尾指的甲套轻轻刮过萱草年轻光滑的脸庞,声音似冬日寒冰般:“多好的脸啊,可惜今日就要毁了。”
圣母娘娘招来两个宫人,吩咐将早已瘫软在地的萱草拖出去,掌嘴五十下。乾坤宫的掌嘴,用的是戒尺,但是戒尺并非寻常的板子,而是戒尺上覆着细细密密倒钩状的银针。戒尺每落在颊边,其上的银针必然会勾破血肉,直至血肉模糊。五十下,萱草的整张脸怕是要毁了。
其实萱草不过是口无遮拦说了句不得体的话而已,何苦下如此重的手。云华在心底暗暗叹息,茯苓有段时日经常在她耳边念叨着从人间偷学的经卷,有一句她颇为赞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圣母娘娘如此爱惜自己的容貌,又何必毁了萱草的脸,试问人间天上,哪个女子不看重自己的容貌?
绿珠愁容满面:“经过萱草这事,阖宫上下都如惊弓之鸟,谁还敢主动往娘娘面前凑?但也不能留着娘娘一个人动手梳妆啊,云华,整个天宫数你手最巧,今日就委屈你替娘娘梳妆吧。”绿珠执着云华的手,语意极为恳切地哀求。
云华略有踌躇,但眼前绿珠那哀求的眼神,一旁好些宫娥婢子亦是满心期待地看着她,拒绝的话便又咽了下去:“我试试吧。”
待云华往圣母娘娘寝殿走去,看到流霜正哆哆嗦嗦地给娘娘束发。
云华接过流霜手中的梳子,流霜仿佛获赦般,快速而无声地退出寝殿。
云华轻快的给圣母娘娘束好发,含笑着道:“娘娘,方才云华送甘露来,路过金雀池的桃园,看到桃花开得真好,夭夭灼灼,娇柔得就跟娘娘似的,不如云华今日给娘娘画个桃花妆吧。”
圣母娘娘闻言,睁开一直微阖着的双目,见到是云华,脸上的冰霜逐渐消融,便笑道:“云华你来了?一切便依了你吧。”
云华一面仔细描妆,一面将从茯苓那里听来的人间有趣事儿诉于圣母娘娘,略略加几句深入简出的短评,逗得圣母娘娘云开雪霁,轻笑不已。
云华轻轻巧巧的给圣母娘娘描好妆,望着娘娘左颊边那道不深不浅的印子,略略沉吟,伸手拈起一支粉笔,弃了金粉,用往常描花钿的彩粉细细勾勒填粉,不消一会,三两朵粉嫩娇柔的桃花便现在圣母娘娘颊边。
圣母娘娘姿容本就异常娇媚,而今颊边的桃花更是增添了一抹魅色,一笑一颦之间,颊边的桃花瓣微微颤动,让人的心也随之颤动。
云华轻轻搁下粉笔,脸上还是那股谦和的笑意:“娘娘请看,是否还满意?”
圣母娘娘自是十分合意,她柔和地看着云华道:“云华你这丫头,就是会逗人开心。若不是你照料龙蜒草走不开,真想把你调到我跟前来,省得这帮奴才总是笨手笨嘴惹我生气。”
言罢,她又询问了龙蜒草的结果情况,云华应答如流。圣母娘娘便愈加欢喜,赏了她诸多赏赐。
云华谢了恩,走出乾坤宫那座巍峨繁丽的宫殿。乾坤宫角门那里,仍旧传来萱草凄厉的哭喊声和求饶声,随着渐行渐远,那哭喊声也就不可闻了。
云华在雀桥前迤逦回首,远远凝望着乾坤宫高大门楣上那块的牌匾,在心中叹息:圣母娘娘在意脸上的伤痕,竟至如此程度了,求取龙蜒果必然是不可能了。
她曾经听茯苓说过,原本天帝还是少虞上仙时,与西天昆仑墟的王母娘娘是年少结发,伉俪情深。那时候王母娘娘还只是瑶姬上仙,为助夫君夺得帝位,不惜将自己一半修为渡给天帝,甚至施用秘法将天帝所受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方令天帝格外神勇善战,大败魔君,入主凌霄殿。
天帝成了九天之上的至尊,瑶姬上仙亦被封为王母娘娘,一齐受众神朝拜。不过王母娘娘失了一半修为,又被秘法反噬,幸而战败的魔族为了求得生存之地,主动奉上仙葩龙蜒果,方能保王母娘娘精魂不散,却也数千年间缠绵病榻。于是,天帝便转首垂青更加年轻貌美的仙姬,是为圣母娘娘。
因着此事,王母娘娘内心颇有怨忿,便对已成为九天至尊的夫君不咸不淡,屡屡让天帝拂袖而去。后来不知为何,天帝下令王母娘娘迁宫至西方冷寒之地—昆仑墟,美名其曰静心养病,于是王母娘娘与天帝更无冰释前嫌之机。
自王母娘娘迁离九重宫阙,圣母娘娘便荣宠不衰,以天后自居,伴天帝左右。
圣母娘娘起初便是凭着出尘姿容获得天帝垂青,故而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千万年来,就连净脸都要百草宫的掌宫每日里收集仙葩奇草上的珠露。如今脸上有伤,那云华要求圣母娘娘赐药,更是不可能的了。
近段时日,圣母娘娘更是嘱她好好看护龙蜒草,一旦果熟,便用早就准备好的九阴寒冰玄玉装好,并送至离恨天的药房制成药粉。圣母娘娘如此急切的需要龙蜒果是因其在六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曾被魔君玄月的剑气掠过脸颊,留下一道弯弯的淡红色疤痕,千万年间不知用了多少仙葩奇药,俱不能将其疤痕消弭无踪,只好日日用金粉在疤痕处勾画出月牙形状用以掩饰。
圣母娘娘虽说姿容出众,但也渐渐上了年纪,容貌大不如从前,近年来更是有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的悲怆。云华听闻,现在圣母娘娘还是荣宠不衰,但天帝已经极少在其宫阙过夜了,转而垂青更加年轻的仙婢。
若不是圣母娘娘早已知晓云华只一心沉迷舞蹈和医药,无意天帝和争宠,且龙蜒草须得照料,否则云华也不一定能留在这九重宫阙。
龙蜒果将熟,圣母娘娘急切需要其来研制药粉去除上万年的疤痕,恢复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