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往试剑山庄,萧陵云带了朱儿,一匹骏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从临安到洛阳,原本要五日功夫的,却被萧陵云花了三日时间生生赶到了。
洛阳,在临安之北,入冬较早。临安仍是一副初冬景象,然而洛阳,早已下过几场鹅毛般的大雪,上山的小径旁仍有残雪未化,百花衰败,唯有红梅夹道而开热热闹闹,在冷冽的风中有暗香盈袖。
官道旁一条修得齐齐整整的青石板路,蜿蜒而上,消失在林荫中,云深不知处。路的尽头便是名震天下的武林权柄中心——问剑山庄了。数月前,萧陵云曾沿着这条小径,迎着细碎清淡的桂花香,去问剑山庄退婚的。如今,再度站在这条路的另一端,心情却与数月前有些许的不同、
风松一阵紧一阵地刮着,空气中的梅香便也忽浓忽淡。这清冷的寒香,好熟悉呀,就像幽篁衣裳上沾着的味道。朱儿仰脸,深深地吸着梅花香味,念及幽篁,朱儿一双翦翦明眸便黯然失色,心底那浓重的忧伤令身体不由颤了颤:她真的好想念幽篁呵,幽篁幽篁,此刻你在哪里?而她,又要怎样才能回到蓬莱的家?
自被掳至萧府后,朱儿的记忆便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很多往事隐隐约约,似杂乱的碎片,总是凑不成一副完整的画面:譬如,她只记得与幽篁居于东海蓬莱,然而蓬莱在哪,如何去,却想不起来了;除却幽篁,以前很多很多的人和事,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朱儿,是不是觉得冷?”萧陵云察觉到朱儿的异样,不由关切地问。这一路行来,风餐露宿的朱儿也没能好好歇息,萧陵云心底不由觉得愧疚。情是他要还,苦,朱儿却与他一并受着;可若要他将朱儿留在临安,他又极为不放心,恐生变故。
幸好背对着陵云,他没有看到她眼中泛起的泪光和骤变的神色,朱儿亦顺着他的话道:“风有点大。”
萧陵云温柔地替朱儿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一路策马直上。
一路上两人未再说话,只闻马蹄声嘚嘚嘚地在这空谷中回荡。
当萧陵云赶到路的尽头时,问剑山庄府前的一片空地中,武林盟主方江波领着众人席地而坐,乌泱泱的,其中不乏诸多早已成名的江湖前辈;
而另一头,一顶漆黑小轿稳稳当当地停在结着冰棱的瓦当檐下,黑纱当帘,内有一个黑色身影,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样貌。轿前,立着一个身着银白色雪裘年方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满头黑发宛如流瀑般随意地泄下来,长得极美,白皙脸蛋淡淡娥眉,饱满红唇微启,有种勾人的慵懒媚态,尤其一双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娇媚女子,却能伤人杀人于谈笑间,“没想到号称武林盟主的问剑山庄和各大门派,居然都是这样的废物,如此,这块匾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声音是那般的娇憨,就似在埋怨某道菜不合口味般,吟吟浅笑间,银白色的衣袖一挥,一股强劲的旋风袭向问剑山庄的大门。悬在问剑山庄门楣上“剑问天下”的黑底金漆牌匾便如一片被狂风卷起的鹅毛般,悠悠飘向山庄门前那块黑色玄武岩凿刻而成的驻马石。
另一头的地上,武林盟主方江波领着各大武林门派的掌门,席地而坐,他们背后,都噤若寒蝉地立着门下的弟子,但看起来已然受伤不少。
众人闻言,虽然对此番话极度愤怒,却又忌惮着雪衣少女,竟不敢有所动作。
问剑山庄门楣上“问剑天下”的牌匾,已在此安安静静的悬挂了上百年,是问剑山庄执掌整个武林的印证傲视江湖的荣光。如今此匾一碎,问剑山庄乃至整个中原武林的名誉声望,便毁于一旦了。
匾不能碎,可场中众人颇为忌惮那少女,无人敢动,只能眼睁睁地看。
当中最为心焦的不外乎问剑山庄庄主方江波,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方家在江湖上将威信扫地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堂堂的武林盟主,竟然护不了家门口的一块牌匾,还如何执掌中原武林?他方江波还有何脸面号令江湖各路英豪?至关重要的是,他还能坐稳武林盟主这个宝座吗?
这些年来,他坐在武林盟主位置上一直谨言慎行步步为营,但这些年来江湖上人才辈出,多少人对武林盟主这个武林至尊的名号虎视眈眈,随时要取而代之。若不是方江波仗着多年来累积的威望,才将那些狼子野心勉强压制下去,问剑山庄早就易主了。
这些年来,时局艰难,方江波也经营得心力交瘁。武林盟主虽不易当,可这个武学上的至高殊荣是多少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习武之人又怎能拒绝呢?
方江波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方祁为人稳重,亦明白父亲维持整个家族之艰难,是以勤加修炼武学,在江湖上广结人缘,剑术亦是颇有名气,勉强可以分担下父亲的忧虑。只可惜,方祁非天资聪颖之人,虽勤奋练剑,武功修为到达一定境界后就再难突破。
次子方彦之因是庶出,没有家族振兴的重担,方江波对他管教不严,方彦之醉心于秦楼楚馆的温香软玉莺莺燕燕,对学武潦潦草草,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倒是沾染了不少,更是令方江波失望之极。
小女方媛,自小是他的掌上明珠,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凭着美貌在江湖上倒有一番名气,一众的剑客门派子弟拜倒在石榴裙下。
曾经,方江波寄望于与江南四大家之一的萧家联姻,彼时自然多了萧氏一门的助益;即便萧老爷和夫人相继过身,他也没有悔婚,心中自是有着小算盘:虽然萧府没有了当家人,但萧家得以安身立命的炼魂古剑和百花剑谱仍在,只要把女儿嫁过去,时日一长,炼魂和百花剑谱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任君探取。
届时,武林盟主,舍他其谁?却未有料到,方家那个小子居然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退了婚,更未料到才短短数月,竟有人到问剑山庄挑衅。
只怕今日,他方江波的脸面,整个方家的脸面是要被人踩在脚下,随意践踏了。他轻轻闭上了眼,不忍猝看。
说时迟那时快,从乌压压的人群中抢出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她在人群中一跃而起,如同早春寒风中一只簌簌展翅的黄蝶,硬生生接住了空中横飞的牌匾,但强大的冲力透过牌匾汹涌袭来,让她在半空中无法稳住身形,跟着牌匾撞向驻马石。
“媛儿。”
“媛媛。”
场中方江波和方祁连声惊呼,瞬间气血翻涌,方江波压抑不住一股腥味脱口呕出。
“爹。”方祁的伤没有父亲那么重,疾呼之下虽没有像父亲一般呕血,但却是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如银针般漫游于周身肺腑,让他浑身刺痛手脚发软,此刻他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异。
他既心焦父亲的伤势,又舍不下妹妹,一时间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却无能为力。
在场众人一片默然。有些惮于雪衣少女不敢轻易出头,有些则是心思叵测,抱着看笑话的态度,一齐眼睁睁地看着鹅黄衣裳的女子继续朝着驻马石撞去。可惜了这么娇俏的女孩儿,今日就要魂归西天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方媛吸引着,没人察觉到从何时开始山庄前的小径上多了一匹骏马和一对轻裘缓带的男女。
情势紧急,萧陵云来不及勒缰停马,用力一点马镫,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般往鹅黄衣裳少女扑去,他一手紧握炼魂剑,一手搂着少女,疾步后退了三十来米,堪堪与驻马石擦肩而过,方立稳脚步。
立定后扬手一挥,那面牌匾又稳稳当当地回到问剑山庄的门楣之上,一如从前。
“好诡异的内力。”萧陵云诧异,眼前的白衣少女看似只有十五六的光景,可内力却比江湖上一些早已成名的侠客还要深,且不像是中原的传承。
胸中气血仍旧翻涌,苍白清瘦的脸上不由呈现一丝淡淡血色,却衬得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
兔起鹘落间,场中情势已是变幻数次,众人都屏息观战。
方媛落地后,便从萧陵云怀里挣扎出来,抬眸看到那张清瘦从容的面庞,不禁两颊绯红,垂首敛襟道谢:“方媛谢过萧公子。”
萧陵云点点头,目光并未在这位武林第一美女身上过多停留,他依旧手握炼魂剑,薄唇微抿,一双黑眸冷冷着望着那个雪衣少女。
雪衣少女一招落空,咦了一声,用她浅蓝的琉璃目将萧陵云上下打量一番,饶有兴趣的拍着手笑问:“这位小哥哥长得真是俊,你是谁?报上你的大名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萧陵云听得白衣少女颇具挑逗的话语,不悦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冷冷地答:“在下临安萧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