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万丈深渊=

段锲离府带兵这日，除了王妃身子抱恙难吹风，府上众人皆是赴门远送。

他一身银霜铁甲，肩甲似虎若狼、杀气十足；胸背明光甲轻而坚硬、庄重平洁；其下护腹甲密若龙鳞、实难入缝；腰绕银边金嵌狼纹蛮带，凛凛威风。

下套红底缺胯袍，束甲绊纵横甲胄；臂护及吊腿流畅，其上似有蟒纹纵横，陡增气质不凡；足蹬虎头战靴，裹铜踩鞘，翻海若踩地、踏山如履平。

插枪伴银刀，盔缨闪右臂。

段锲将发理得利索，挽在脑后，尽显骨相俊朗；头戴护额，面带煦容，一如寻常；面似敷粉，唇若含丹，剑眉星目，如切如磨。

他看着立在府门的众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人群中允诺的身上。

允诺愣愣回望着段锲，双目却不再似从前那般灵动，没有半分小心思地、有些不悦地盯着一袭银甲红袍的段锲。

段锲依旧是笑，叹了口气将马暂时递给黑脸的白宏呈，抱着头甲又踏上了府前堂阶。

宫人守着规矩，欠身退下。段锲冲着人后的允诺缓缓眨了朗目，示意她上前来，递了那闪着寒光的头盔出去。

允诺鼻头一酸，双眼睛有些模糊，还没来得及接过那银盔却被人截了胡。

“王爷此番远行，千万珍重！”章纪亭抢了过来，捧起头盔踮脚轻罩在段锲头上。

段锲悄悄看了允诺一眼，无奈笑着低了头。允诺伸在半空的手登时攥起，直想锤断章纪亭的脖子。

“妾身定会协助王妃搭理好府上。”章纪亭又替段锲理了盔上红缨，声音极尽乖巧。

“辛苦侧妃了。”段锲笑答，转身牵马。

允诺目送那枣色神驹载着一袭银光的男子离开，心中五味沉。

“磨磨唧唧地，我最讨厌你这幅模样。”章纪亭转身回府时磕了允诺右肩，又嗤讽道，“除了作，你还会点什么？真不晓得你给王爷下了什么蛊。”

允诺低头盯着裙边，半眯双眸，强忍怒火令她微微颤抖。

“你哭有什么用，王爷不在，谁会心疼你。”章纪亭长舒一口气，拖了拖发髻的东珠，“这些日子有你好受的了！”

闻人彻跟在章纪亭身边，只字不敢发，连心疼的眼神都没有流露的胆子。

待到章纪亭离开，众人这才连忙安慰允诺。

“王爷不在府中，侧妃定会狠狠对付你的。”齐荏牵起允诺的手，叹气道，“所以阿诺你无事千万不要招惹她了。”

允诺没有答话，抬起眼睑盯着章纪亭那个左摇右摆的背影，心中无限辱骂。

允诺自然不会招惹章纪亭了，因为她压根不会呆在王府。

她同苏苏强调了许多，不顾众人梨花带雨地反对，换了男子装扮，大体收拾一通便离了府。

苏苏见拦不住人，更是坐立难安，可人已经跑了，还能怎么办呢？她只能按照允诺的话，忐忐忑忑地做事。

苏苏跑到侧妃住处，看到正与闻人彻拭茶的章纪亭，慌里慌张地跪了下去：“侧妃娘娘，允良人偷跑出府了……”

“呦，这不是那谁身边的红人儿么？”章纪亭一见来人，甩着帕子笑了，“你主子跑了你不瞒着点儿，还跑来告状，这是什么道理？”

“奴婢、奴婢们跟着允良人，本就被她、她那般疯妇般的作风吓得胆战心惊，”苏苏趴在地上抽泣不止，只想怒扇自己耳光，“可王爷护着，奴婢们实在无可奈何啊……”

闻人彻听罢了然，想起允诺曾说过的计策，强忍心虚道：“你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奴婢也是人，也有家人要保护啊……”苏苏努力回想允诺说的话，答得哽咽。

允诺料定若是自己逃出了府，凭着章纪亭那般娇纵暴戾的脾气，跟着自己“狐假虎威”的众人定不会得什么好果子，尤其是苏苏，怕不是几顿毒打可以轻松了结的。

既然如此，不若假骗章纪亭，让她以为苏苏是个背主求荣之人，假装反水，先保住一条性命。皮肉之苦，受受便也罢了，总比掉了脑袋来得划算。

此戏一闹，苏苏等人的确只受了很轻的处罚，入夜众人抱在一起，直调侃这日子过得乱七八糟。

“做戏归做戏，你们若真有偷偷帮衬侧妃的人，我定，我定……”苏苏小声板起脸来，话到一半噎住了。

“你定什么啊？等白侍卫回来以后叫他替你打断腿？”一人调笑，小院登时乱成一锅粥。

“哎呀！”苏苏脸颊登时红了起来，伸拳锤了那人，“我定拿烂菜叶子砸死她！”

众人嬉笑：“用得着你说，谁真心待我们好，我们心里跟明儿镜子似的！”

“哎，快说说啦，白侍卫跟你说什么了没？”

“就是，给我们讲讲……”

“……”

奔走一日，段锲决定修整，次日再上路。

段锲拿着树枝挑着面前的堆火，看了眼一边好久没好脸色的白宏呈，倒吸一口气笑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白宏呈白了他一眼，掉了头，背对着段锲擦起剑来。

“你对闻人彻有什么想法是不是。”段锲丢了一个包袱过去，直直砸在白宏呈后背。

“知道你还纳她为妾？！”白宏呈抱着里面的干粮狠狠咬了一口，拖着剑坐了过来。

段锲自腰间解下酒壶，摇着头递给白宏呈：“我又不会碰她。”

“那你纳来干嘛，留着唱红脸儿啊？”白宏呈松了语气，不解道。

“放在王妃身边，实属障碍，与允诺姐妹团聚，不是好事？”段锲依旧笑，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白宏呈愣了愣，一手拿饼一手持壶，看着段锲在烛火中摇曳的侧脸缓了半晌。他将酒壶还给段锲，摸了摸后颈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计策，就……”

“不是什么大事，”段锲起身来到那枣红马旁搁了东西，“日后若你还中意闻人彻，赐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白宏呈“蹭”地站起身来，“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姑娘了。”

段锲歪头看了白宏呈一眼，挑眉一笑。

“明日能到校场了吧？”白宏呈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叠，枕于脑后，翘着二郎腿，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段锲。

段锲一手垫头，另一手一下下捋着盔上红缨，盯着夜幕轻哼一声，以示赞同。

“你跟那个将军打过照面么？”白宏呈撑起身来，侧头又问。

“没见过面，只暗暗互道过书信。”段锲目不斜视，“为人硬朗不阿，倒有数分可敬。”

白宏呈展眉了然，但心下又开始发颤。

好嘛，段锲认可的人，不知道又是什么品种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了。

段锲悄悄将熟睡的白宏呈踹到一边，这才伸直了手臂。

他盯着夜幕，心中难安。

·

在你走到尽头之前，

你永远也无法料想，

等待你的，

是世外桃源，

还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