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诺手持双刃叠于面前阻隔了戚崇抡下的金枪,兵刃相击,冷光乍惊。她自枪下后仰,转而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反身提膝击向戚崇腰际,被他险些闪过。
戚崇正待收回长枪,却见允诺瞬时换了主力腿,侧身直出右臂,刃指自己心口,不由被她的速度惊到。
心知自己大意了,戚崇只得转腕以枪末相迎,捣掉了允诺来势汹汹的阴阳刀,出脚踩上允诺右臂借势后翻拉开距离。
允诺寻回刃单手撑地,拍了拍自己新袍,白了眼戚崇。
戚崇皱着眉立于自己几丈远处,长枪指地,接到允诺的白眼,登时又来了火气,耍了长矛裹挟戾气纵身而来。允诺见这人如此杀气腾腾,欲哭无泪,心道自己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允诺后滚见那金矛自眼前略过,撑地起身抬脚将那柄长枪挑开反身便刺。一招一式、一矛一刃之间,沙尘飞扬。两人都是越打越认真,差点挂彩。
允诺并不知道是不是戚崇放了水,总之当她抓住时机以刀挨到戚崇的脖子时,他的金矛竟然连逼近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这算什么?刻意让我?”允诺收回手来有些不满。
戚崇没有答话,许久摇头道:“愿赌服输,你想干什么?”
允诺皱眉瞪他,还是有种被小瞧的错觉:“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女人?”
“……”戚崇听罢回过头来,盯着允诺良久,“这就是你想知道的?”
“我只是好奇,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揪着不放的。”允诺挑眉,边说边将双刃插回鞘子里。
戚崇依旧皱着双眉,将长枪搁在一旁靠坐下来。
这是允诺第一次看到戚崇这般神情,分明依旧是冷着脸,双眉却似微微颦着,眉目间却透着隐约的痛楚。他微微低头,似是蓄意遮盖了神情的明暗难辨。
“心若磐石,八风不动,无关性别,对吧?”戚崇没有抬头,语气平淡。
允诺站在他身边,垂目看着地上有些颓然的男子,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诉说。
戚崇的父亲也曾是为骁勇善战的将军,无惧兵将来犯,处事泰然、遇乱不惊,分明是位有着锦绣前程的少年,却终是为了一名敌国女子,落得个身首难安的下场。
不是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而是一种灵魂失事的陷落之感,明知北橘是错,却仍飞蛾扑火。
这位曾经叱咤沙场的将领为了那名女子弃戎从商,却没换来心上人半点好面色,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深渊,纵然旁人恨不成钢他却仍是心甘情愿。
深陷池沼之人,不会因为你放弃挣扎而全身而退。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踏足,便是有来难回。
至于自己那位心狠手辣的母亲,戚崇唯一的印象便是她那提刀而来血染瓦墙的模样。父亲是如何的暗中保护母亲,他一个孩童都看得一清二楚,怎的母亲就是看不到呢?
“世人皆道女子情深意重,男子薄情寡性,我实在不愿苟同。”戚崇面不改色继续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也许并非空穴来风。”
允诺愣在原地,忽然芒刺在背。
“我父亲百般包容、掩耳盗铃,只为了护她在身边,也许有朝一日可以稍释前嫌,”戚崇继续道,“你看,他装聋作哑的下场是什么,死无全尸!”
“……”允诺依旧难发一言,听到戚崇讽刺道,“一个心怀鬼胎的女人,如狼似虎地潜伏,反咬一口倒是毫不犹豫。”
“也许……是逼不得已?”允诺咬了下唇,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辩解的次数已经是越来越多了。
“当然,灭国之仇,换做谁,谁都难以咽下。”戚崇起身,“只是那么多年掏心挠肺的爱意,竟全为徒劳一场,终是换不来一斧头的怜悯……”
允诺看到戚崇突然冷笑一声:“我就趴在竹篮中,看着那女人手提斧头一下下砸到父亲头上,那尖锐的讽笑声、嘶吼声混着什么碎裂声、喷涌声,深深烙进我最深的记忆中。”
所以戚崇怕极了女子,皆是源于他那个行事疯癫的母亲。他一个孩童,亲眼看着父亲死难瞑目的模样,总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惊醒,环顾四周,仿佛置身于血染的尸房中。
他甚至感受得到自己父亲临死前心碎的撕裂之感。
“女子之心,其细且深。”戚崇回过头来看着允诺,说得很认真,“我不想步父亲的后尘,与其胆战心惊,不若避似蛇虎。”
允诺没有立刻回去,她不仅不想接受众人的“盘问”,更有种如鲠在喉之感。
从某种程度上看,允诺和那位戚夫人都是一样的心怀有贰,甚至相比于戚夫人明晃晃的仇视与敌意,自己才是更加令人作呕的存在,人面兽心、笑里藏刀。
她也曾无数次希望段锲存疑,希望他能敏锐一点,发现自己蛰伏的真正身份,将自己连打带踹地踢回俞王府。
报恩什么的,允诺忽然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她恨极了自己当初说的什么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也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奉为主人的三皇子是否有着匡扶善弱的风骨。
她慢吞吞地回到了营地,见到了迎上来的众人,走在前面咋呼的永远是方州吟。
允诺觉得这个大男孩当真有几分欢脱,时常没有正形,若是多几分稀奇古怪和痞性纨绔,倒有些像楚安了。
楚安!也许是军营没有多少空闲的时候,允诺这才发现自离府至今,她思念楚安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都赶不上自己期待段锲来轰走戚崇的次数多。
“怎么样?挨揍了么?”方州吟急哄哄地围着允诺转。
“听说戚将军向来怜香惜玉,不会真动手打你的吧?”另一人也凑上来打量允诺。
怜香惜玉?!允诺听罢双眉拧成“八”字,心道真是什么歪理都能发酵成定理,不愧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他的确不肯于和我实枪实战,”允诺歪歪头道,“不同女子计较,的确是位朗朗公子。”
允诺面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看着众人一副“意料之内”的了然模样想笑。
她还想搭什么话,忽见众人齐刷刷向自己身后看去。见他们纷纷行礼,允诺还未回头,便被人拽进怀里。
段锲含笑点头向众人示意,揽着允诺便走。
“你已经同他们混在一起够久了,再不回来,我就生气了!”段锲没有看允诺,边走边声音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