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金戈挽残晖,走马北风吹。天摧地塌染黄沙,血溅银甲惊呼鹰、摔白骨。
允诺潜伏在暗处,死死盯着那个面目狰狞的大皇子,余光瞄到怒吼中的枪剑长矛。
她发现相比于营中的训练有素、沉着冷静,无数兵卒都是越杀越急眼,不论敌我,皆是扯着嗓子一通生拼。
什么阵型技巧、破绽捷径通通放一放吧,能捅着的刀法就是好刀法,能杀人的士兵就是好士兵!允诺挑着眉看着乱杀的两兵,不由抽了抽嘴角。
她现在完全了解戚崇这些日子将他们“放归山林”的意义何在了。
给罗寇营造一种军心涣散、自负轻敌的假象只是其一,这更深一层的原因,怕便是要激发众人学会这种狂野的“乱杀流”。
一群扛着金矛长枪吵吵嚷嚷击退了野熊狂豹的少年,怎么会斗不过一群同样毫无章法士卒呢?所以尽管他们人数不过敌方半数,却仍微微有压过之势。
允诺看着众人将罗寇节节逼退,战马所到之处皆是横尸遍野、枪矛丛生、血染黄尘,她又去看那重兵之后面目狰狞的大皇子,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手舞长剑,嗓音喑哑。
允诺听不清那人叫嚷了什么,当然即便是没有这充斥双耳的兵刃相击声,她也是听不懂的,但她猜,左右不过是:给爷上!给爷冲!一群废物顶上去……这类话语。
没准还有污秽粗鄙之词呢!
她还待观望,却接到了戚崇一个眼神。戚崇本是手舞金纹长枪策马长驱于阵前,领着重兵将敌方前排冲散,霸气难敌、威风难挡,一派成竹飒飒之气。
奈何那大皇子再如何目中无人,罗寇军队的装备仍是精良。一排坚盔实甲错落结于人前,前搭后、左嵌右,一动一挪整齐划一,竟叫戚崇一时难寻突破口。
戚崇迟迟难攻入那最后一道浮屠阵,本想以缓兵之计再寻破绽,忽然想到什么,一计策上心头。他佯装作罢,目光寻到了潜在暗处的允诺。
戚崇差点忘了,还有个混子一直在看戏!
他撤至人后,避开参差的矛尖,金矛长柄贴于右臂指地,微微侧头,余光瞄到了猫着身子的允诺,心下五味陈杂,忽然觉得自己身在沙场、心在赌局。
允诺接了令,先是一愣,察觉到戚崇浑身上下透漏的忧心忡忡,狠狠剜了他一眼,胜负欲登时升了起来。
小瞧老娘?你等着!允诺活动了十指,细细打量了局势,纵身潜入人后。
这位大皇子向来知道这位戚崇将军的名号,人称“落血海如庭闲步;划横尸其头难束。”可现在看这位大将军知难而退的模样,心道不过如此。
大皇子见戚崇退居人后一副焦灼的模样,哈哈大笑,唤了侍从卫兵来说道:你瞧,这人人闻之丧胆的戚崇在本王子的浮屠阵下还不是如缩头王八般退回老巢。
众卫兵额冒冷汗,看着蔓延至脚下的鲜血,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黄沙盖兵戎、浆肉覆白骨,他们心若击鼓般慌乱,心道求求了,撤兵吧,这次恐怕真的打不过了……
尽管如此,侍从还是磕磕巴巴地吹嘘道:大皇子说的对极了,您才是天选之子、带兵之将……大皇子一听,心下满足,他想自己人数众多,铁浮屠坚不可摧,还怕靠不干这群耗子?
大皇子越想越爽,仰天长啸,却半截噎住。
一只微凉的手附上自己的脖颈,他未来得及反应,忽觉项上一紧,怀中一重,一人带着银光寒甲已与自己同骑一匹烈马。
大皇子后牙打颤,双手攥紧了缰绳,双目僵硬地侧瞟,看到了怀中女子的面容。
是那个原在阵前的女子,一身银霜甲泛了清冽的寒光,但杏眸晶亮,樱唇带笑,她正缓缓眨着双眸、温柔娇媚地打量着自己,眉目间尽是轻佻。
大皇子与怀中女子互视几秒,猛然惊醒,侧目而望,身后已是乱尸一团、哀嚎遍野。他抬头看去,一男子手持一柄凌然长弓,搭了羽箭的手臂下垂,似是冷若寒霜地盯着自己。
允诺侧坐在这大皇子怀中,右手藏了一柄阴阳刀环在他的脖子上,见他四顾而后神色慌张,笑得更加放肆娇媚,声音妖而温柔:“大皇子,我就在这儿,你还担心死在别人手里么?”
大皇子自然听不懂允诺在说什么,他只是僵硬的回过头来,正准备持剑捅人却觉得颈侧仿若撕裂,疼痛难忍,嘶吼一声便看到眼前天旋地转。
“你可怪不得别人,谁叫你这般不小心,连惨叫的源头都懒得找了呢?”允诺故作惋惜。她右手的短刃满是鲜血,左手打掉大皇子的盔甲、攥着他的发髻,勾住了马的缰绳。
允诺一脚踩住马镫,抡起另一条腿将那具无头尸身扫到地上,跨坐于马鞍之上,轻击马腹驱马自内而外冲散了不明所以然的浮屠阵。
段锲见允诺远离射程这才向后撤步,捏了箭羽,抬起双臂,拇指扣弦,将箭尾卡在指窝处,举起弓剑,眯起眼来。
段锲只瞄了一瞬便松手放箭,只听破空之声,那箭携一股劲风自一人脖颈处贯穿而出,扎进地中,掷声干脆。
首箭已发,登时箭林四起,摧枯拉朽。
戚将军同锲王举兵怒斩罗寇首党,势若破竹、一气呵成,此仗可谓大获全胜,消息一出人心振奋。
允诺将那颗尚在滴血的人头丢得老远,竟有些反胃。
说实话这应当是允诺杀人最光明正大的一次了。
那颗双目大睁、面容狰狞的头颅跌跌撞撞歪倒在戚崇归来的马蹄下,他盯了那透露一眼面露嫌恶:“你带回来干嘛?留着作纪念?”
“叫你瞧不起我,我这不给你证明来么?!”允诺将擦洗干净的刀鞘收回腰际,十分不服气地回怼戚崇。
“哼,基本操作你也拿来炫耀?”戚崇不以为意,翻身下马以矛挑起那颗头颅递给下属,“送回去吧,身首异处滋味不好受。”
“你又知道了?”允诺双手抱胸,斜靠在一旁,撇嘴不满道,“你是君子,我做小人,真是闲的……”
戚崇没有立刻搭理她,转而望了望回营的段锲,见他神色肃然,这才开口:“你丈夫的文雅如玉,你倒是没学到半分,竟是些阴阳怪气。”
“我?!”允诺来了火气,见戚崇转身便走,就要追他,却被人大力拽了回来。
段锲有些火气,他示意白宏呈暂时接管战场清撤的事宜,拽着允诺便走。